“薛流,小裴的补助是国家和学校发,课题内的劳务费,也有课题基金开,这些事不用你操心。”叶津面色不改,挟着讽刺的语调说道:“再说一次,你想要带学生,就自己申请课题。”

  裴以晴暗中观察,每次一提到课题的事,薛老师就会收起玩笑,气氛变得凝滞起来。

  果然,在此之后,薛流安静了许多,收敛了肆无忌惮的玩笑,目不转睛地看向前方,认真开车。

  三个人一路无言到了汀上风。

  到了汀上风之后,却发现摄影组的一行人坐在大堂里,大厅经理愁容满面地站在一边,旁边还站了另一个穿西装的人。

  薛流三人走进来便看到这幅画面,来到经理面前询问是怎么回事。

  经理是个雍容的中年女性,知道来这里吃饭的人非富即贵,两边都开罪不起,缓和地解释道:“是这样,中午前台接薛先生预定的时候,店长也答应了朋友的预定,没想到今天人多,薛先生定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个包厢了,所以现在……已经满了。”

  叶津看向那个穿西装的人,四十左右,高高瘦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朝这边瞥了一眼,便瘪起嘴来扭过头去。

  脸色蜡黄,法令纹偏深,唇色也比较淡,显然是脾虚不纳,运化不佳的样子,而在情志上,脾又主思,结合来看,是个操心过多而导致脾虚,吸收不好,身板瘦小的人。

  这样的人,不太可能是老板,多半是个来跑腿定的。

  薛流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便率先抢了话,还不带正眼看人,趾高气扬道:“我们出三倍的钱,你们换个地方吧。”

  “谁缺你这三瓜俩枣的钱……”薛流双手插在裤兜里,背微微放松,痞里痞气地踱到西装男面前,吹了一口气,“五倍。”

  “诶诶诶……”经理生怕两边打起来,连忙挤到中间分开两人,“我们酒楼按价营业,不用加价哈,要不这样,您们看商量一下,一桌先吃,另一桌稍微等一下,有人吃完可以接台……”

  “我们先!”

  “你以为做手术呢,接台……”

  两边同时发出反对的声音。

  摄影组的工作人员们也没见过这种场面,悻悻地面面相觑,有些坐立难安,导演不好意思地对薛流说:“没关系,要不算了吧。”

  “不能算了,”薛流扬起下巴,“我还没受过这种待遇。”

  “劝你识相点,自己走,我们老板今天要见的人,可不是你们这些人开罪得起的,反正到时候也是你们走。”西装男腋下夹着公文包,伸手扶了扶眼镜腿,就差拿鼻孔看人了。

  “小裴,我们去坐会儿。”叶津毫不着急,带着裴以晴去一边儿的沙发上,嘴角携着笑意,他倒是很喜闻乐见薛流遇到这种事儿。

  硬要拉上他摆阔,结果上不了桌,他要看看薛流怎么解决。

  “你老板是谁?”薛流慢条斯理卷了卷袖口,露出精壮的小臂。

  薛家是房地产起家,生意揽括各行各业,只要是在江州,多多少少要和薛家搭点边。薛流虽没怎么管过家里生意上的事,但从小商会酒会跟着参加过不少,只要是江州有头有脸的人,他还是混了个眼熟。

  老板和属下,他自然一眼就分辨出来。

  这个人敢这么狗仗人势,要么钱,要么权,他倒要看看是谁。

  “我们老板——”西装男夹高声音,眼中满是洋洋得意,突然越过薛流,低头躬身快步上前迎着,点头哈腰:“孙总,孙总。”

  搁这儿变脸呢。

  薛流转过身,顺着西装男的方向看过去,来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胖男人,“嘶——”薛流吸了一口气,这人好眼熟,在哪里见过呢?

  胖男人旁边的人倒是眼熟,江州市政.府部门的一个领导,许多大型的项目需要官方的支持,商政间是有些往来。

  见主人来了,西装男气势更上一层楼,跟在胖男人后边,煽风点火:“我们孙总要见的可是市委……”

  “够了!”负手而立的领导打断西装男,威严喝道:“孙总怕该多教教属下怎么说话。”

  孙总连连点头称是:“是我管教无方,李秘莫怪,李秘莫怪……”

  待走进了,薛流看清了所谓的孙总,这丰实的身形和脸蛋,薛流逐渐在脑海中排除一张张脸,最后停留下一个名字,孙向连。

  这个人是江州的新贵,也可以说是暴发户,不知道怎么和政.府搭上线,一连接了好多大项目,一直想往上流圈子里挤,但是老牌豪门一向看不上暴发户。

  而孙向连看清薛流之后,脸色却陡然发白。

  “现在可以走了吧?”西装男挡在薛流面前,扬眉吐气。

  “你给我闭嘴!”孙向连吼道。

  大堂一众十几双眼睛盯了过来,高高兴兴被请客吃汀上风的工作人员们,现在尴尬得抠地,仿佛自己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

  半个小时之后,薛流如愿带着一众人进了包厢,菜都上齐,气氛重新活跃了起来。

  叶津坐在薛流旁边,一手撑着下巴,看着正在招呼大家吃菜的薛流,回想起刚刚的画面。

  经理给孙总解释了前因后果之后,薛流也没说什么,就站那儿笑了,然后孙向连白着一张脸带人离开,前后不过五分钟。

  “怎么?爱上我了吗?”薛流感受到了叶津的注视,放下筷子,用两个人之间的音量问。

  被忽略的裴以晴“咳咳咳咳”了好一阵。

  叶津看了裴以晴一眼,目光转到薛流脸上,问:“他们怎么看到你就走了?”

  薛流伸出食指撩了撩刘海,又压低了一些声音:“因为我治好了孙向连的不举,识相的他就该跑远点。”

  裴以晴:“咳咳咳咳咳……”

  “……”叶津皱皱眉,对裴以晴说:“慢点吃。”

  裴以晴:“好的,老师。”

  叶津:“你虽然在外面执业,但是还是有保护患者隐私的义务。”

  “是的,”薛流点点头,“还好他不懂法。”

  叶津:“……”

  看透了薛流的意图,一顿饭也就只是单纯的一顿饭,任薛流时不时冒出一些幼稚可笑的讥讽之语,叶津听完也就微微一笑。

  但是心里忽然冒出一些想法,想要逗逗薛流。

  薛流:“江鳝,每年从海里游回江里,长大了再回海里,只见其苗,每年春天抓苗来养,秋天才能吃到肥美的江鳝,一年就这么一季,只有江州能吃到,一桌限量一道,一道只有八两,江州人叫它‘黄金八两’。”

  一节裹满椒盐佐料,冒着油光的鳝段放进了叶津的碗里。

  叶津夹起鳝段放进嘴里,对于一个北方人来说,这味道还是重了些,他猛喝一口水,嘴唇被辣得绯红。

  “薛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一辈子都吃不到这些东西呢。”叶津靠着椅子,又喝了一口水,说话时带了个“呢”,给这句话增添了一分阴阳怪气。

  薛流满意地笑了,给裴以晴也夹了一块。

  裴以晴受宠若惊:“谢谢薛老师。”

  “既然你这么乐于助人,以后我和小裴的饭就你负责吧。”叶津直起身,朝薛流那边倾斜了一点,两人靠得很近,气息摩挲。

  裴以晴坐在叶津的另一边,从她的角度看去,叶津就像靠在了薛流的肩头。

  薛流本想破口“我只管小裴,你爱啥啥”,一偏头看见一张不同于往常的冷脸,呼吸兀地一窒。

  往常的叶津冷着一张脸,就像是万年不化的冰山,让人觉得矫情做作,而吃了江湖菜之后的叶津,好像被太阳烤过的冰山,虽然还没有完全解冻,但是开始化了。

  那张清疏淡漠的脸变得红晕,明亮而审慎的眼眸里,藏了些看不出的情绪。

  “当然……”薛流的目光落在叶津那双吐息的薄唇上,“可以啊。”

  草,薛流,你怎么回事。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薛流生怕谁看不出来嫌弃似的,把椅子往旁边挪了三分,说道:“你说话就说话,离我远点。”

  叶津失笑。

  -

  回到宿舍,叶津洗漱完之后,没再上游戏。

  倒了一杯水,坐到窗边,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叶津拿着手机空滞半晌,还是点了回拨。

  “嘀——嘀——”

  没两下,电话就接通了,那边传来一阵阵咳嗽,然后想起一个中气十足的沙老声音:“小津啊,咳咳咳……”

  “爷爷,”叶津语调温和,“你打电话给我什么事?”

  爷爷:“过两个月,我应该会去江州。”

  叶津不做他想,回答:“好,到时候我接您。”

  爷爷:“你有空还是问候问候你爸,他……挺想你的。”

  叶津听到此处,默不作声,捏着手机的指节收紧。

  “哎,到底是父子,争个什么呢?你现在做医生也做到教授了,他也管不住你了,你不想进家里的公司,你妹妹也顶上去了,该是一家团团圆圆的时候了。”

  “团圆?”叶津敛眸,讥讽地重复了这两个字,“爷爷,就这样吧,我还有事,您早点休息。”

  “哎——”

  不等爷爷说完,叶津挂了电话,似乎极力隐忍着什么,夜色之中,窗内是孤高的人影,窗外是沉寂的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