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津其实对谁演师父,谁演徒弟没什么想法。那天跟AutumnWind聊过之后,叶津反思了一下,很多针对确实有点没道理。

  比如今天的情况,如果是自己和另一位老师拍,他肯定会主动让对方决定谁演谁,但如果对方是薛流,他会下意识地,想争夺薛流的意愿。

  说到底,他不介意演师父,只是单纯和薛流过不去。

  意识到这一点,为了更和谐地相处,所以,在薛流说自己演徒弟的时候,叶津眼皮都没撘一下,点点头说:“行。”

  这个反应却出乎薛流的意料,他本以为叶津会跟他争。

  “诶?你没事吧?”薛流跳下桌子,侧身转到叶津面前,“这么好说话?不会有诈吧。”

  薛流说着又拿起剧本,查阅是不是自己看到了什么情节。

  “神经病。”叶津站起身,“要不然你演师父?”

  薛流狐疑地看了叶津几眼,他并没有在剧本里发现什么不妥,才又说道:“不,我就演徒弟。”

  裴以晴缩到薛流身后,赞同地点点头:“不错不错,我也觉得薛老师适合演徒弟。”

  虽然没有言明主角是吴又可,但故事确实是吴氏的翻本,所以服装业就参照吴又可所在的朝代,明朝。

  这几年汉服大热,有不少优秀的明制衣冠,十分华美漂亮。

  学校这次拍招生宣传片的成本,不少都花在这两套明制的素衣上了,因为主角是民间医生,倒不用穿得太隆重。

  怨种小裴也被临时抓去当没治好的患者了,所以三个人差不多同一时间化好妆。

  叶津身着藏蓝色的圆领袍,里间的白色中衣露出来两弯领子,深浅相映,领口绣着青竹纹饰,淡雅别致。

  而衣领之上,冷白矜仪的容貌,恍若真是从水墨画中脱出来一般。

  “叶教授实在是太好看了。”化妆师是个小个子姑娘,举着手机,才到叶津胸口,“能合影吗?叶教授。”

  叶津是个工作之外,约等于没有社交的老男人。

  小姑娘要合影这种举动,在叶教授眼中,无异于在大马路上揽人要微信,不能理解,但他出于礼貌,还是微微矮身,把自己框进了手机屏幕里。

  屏幕中的叶教授戴好了发冠,额前故意挑落几缕,飞花落叶,云容之姿。

  随后出来的薛流,则是一身浅灰色的广袖道袍,面料是繁复的缠枝莲提花暗纹。也得亏薛流身高体壮,撑得起这流云广袖,衣摆极长,薛流踏步前来,倜傥逸然。

  若是换个瘦小的人,就成了裹着一床被子出来。

  “照相为什么不叫我?”薛流看见了叶津和化妆师,强行挤到两人中间,气场过于厚重。

  化妆师尴尬地转过身,后退一步,说到:“哈哈,我帮你们俩拍吧。”

  叶津嫌弃地想要扭头,目光却在接触到薛流的一刹那,闪过一丝流连,那青年嘴上仍是不羁的笑意,网式的黑色抹额好似一道禁制,禁住了狂妄、放肆与贪婪。

  一种诡谲的放与收融合在,这张曾令他十分厌恶的脸上。

  竟有些舍不得离开眼。

  但他还是偏过了头,背对薛流,一副拒绝合影的样子。

  “好师父,你就这么……”薛流一只手搭在叶津肩上,暗暗用力揽过,咬牙切齿,“不想见徒儿么……”

  “走开,走开。”莫名点唇干舌燥,被薛流揽着无端心烦,叶津抬起胳膊抵在薛流胸口上。

  “那就不要怪徒儿不客气了……”薛流声音造作得很。

  叶津感觉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挟住了自己的下巴,硬生生地往手来的方向扳去,冷眼对上那双桃花眼。

  冷冽的薄荷香又萦入鼻腔,还裹挟着几分药香,并不令人排斥,只是,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叶津微微后仰,拉开距离。

  叶津:“滚。”

  无人在意的化妆师“啊”了一声:“怎么是录像。”

  裴以晴出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

  如果不是现在是个疫病妆,裴以晴也很想去凑个热闹,但是,冤种小裴拿起随身镜看了一眼,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归脾汤证底妆,烟熏火燎一般,肾气丸证眼妆,枯木败絮的,地黄饮子证唇妆。

  放回随身镜,她想找个角落蹲起来,然后伺机欣赏一下,唔……清冷师尊和叛逆徒弟。

  裴以晴瞟了一眼,那依然在薛老师手里握着的,叶老师的下巴,以及下巴上,三分凉薄三分讥讽四分漫不经心的清冷嘴唇。

  那清冷薄唇轻启:“幼稚。”

  然后叶津似真用了力,两人衣料相摩之后,只听见几声肌肉骨头碰撞的声音,薛流被击退了半步。

  “装,”薛流一声鄙夷,然后看到了躲在一边儿的裴以晴,“小裴,过来合影。”

  “薛老师,我就算了吧……”

  一分钟后,薛流的手机里如愿多了一张三人合影,两个冠面如玉的青年,中间夹了个面色苍白的少女,少女一脸怨念地望着灰袍青年,旁边的蓝袍青年嘴角似乎攫着隐忍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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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宣传片的拍摄,其实更像带剧情的MV,两人并没有台词,只需要配合做一些动作。

  古代的取景分别在百草园、荷塘长廊,现代的画面定在学校的中医博物馆,导演想通过剪辑,呈现一种前世今生,古今衔接的感觉。

  百草园本来没有专人打理,但是有个退休的中药学老师,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所以他主动来照顾百草园里的植物,所以这些植物长得十茁壮。

  先是少年时代,师父教徒弟认药采药。

  这个季节开花开得好的,也就属九月菊了,为了美观,导演让两人蹲在九月菊花丛里。

  “来,薛教授,你把菊花拉到面前来,做出嗅闻的样子。”

  “叶教授你不要呆着啊!凑近一点,做出讲解功效的样子。”

  ……

  九月的江州,气温还是很高,穿着长袖的衣服,实在很热。

  叶津的额上已经冒了细汗,忍不住皱起眉头,一张脸便变得冷峻清疏,听到导演的指挥,他闭目机械地念着:“九月菊,清肝明目,预防上火。”

  “呵……”薛流放了那束菊,菊瓣随枝摇曳,瑰丽得很,“那什么药可以泻火呢?”

  叶津现在只想着,快点拍完户外的,然后在博物馆吹吹空调。本来看到薛流这张脸就烦得不行,他换上明制衣服之后,更是戏精上身,矫揉造作。

  自己跟他的关系还没有缓和到这个地步。

  叶津起身,准备换个位置站。猛然感到面前的人上前,拉进两人的距离,接着,手里被塞了一个东西。

  低头看去,掌心放着一节夏枯草,原本淡紫色的小花已经枯萎败落,留下果实。

  “用这个,禀纯阳之气,补厥阴血脉,故治此如神,以阳治阴也。”①

  “卡——”导演喊停,“不错不错,画面很有感觉,两位老师保持这个状态。”

  到师徒俩发生争执的部分,就要裴以晴上场了,背景后期会用文字加上去,大概就是疫病爆发,但是按照伤寒之法一直治不好。

  裴以晴就是被误治的冤种患者,躺在一张草席上。

  唯一令人欣慰的,可能就是,可以近距离观察两位老师,现场收听两人的聊天。毕竟后面播出来,是没有两人语音内容的。

  薛流和叶津都是温病老师,对吴又可的故事本身就很熟悉。

  裴以晴躺地上,任俩人一人一边号自己的脉。

  叶津:“祖宗之法不可违,哪有非伤寒之类。”

  薛流:“这显然不是伤寒,师父,你错了。”

  叶津:“我没错。”

  薛流:“你错了,你看,她被你治死了。”

  叶津:“……”

  裴以晴:“……”

  又热又累又丑,裴以晴索性躺着睡觉了,直接等视频成片出来吧,她好累。

  一直到上午结束,才把古代部分的拍完。现代部分只要随即记录一些两人日常工作常态就行。

  中午休息的时候,叶津把裴以晴叫过来,沉着脸,说:“你少跟薛流鬼混。”语调平平,就好像说“把这批大鼠做成XX模型”一样。

  想隐藏主膈应薛流的小心思,但叶津显然不是个会撒谎的人,说着这种藏了别的意图的话,显得十分假正经。

  裴以晴悻悻应和:“老师,我跟薛老师不熟,真的。”现在,如何在两个老师之间周旋,她还没有摸清楚路数,虽然私下里薛流健谈很多,她跟薛流处起来更像朋友,而不是师生,但毕竟叶津才是她的大老板。

  叶津:“行。”

  下午的拍摄,博物馆中,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过展厅,在针砭前停留,叶津和薛流以偶遇的方式在太素九针面前碰头。

  博物馆是个内外都是太极形的构造,里面的墙壁修成了曲线,墙上是古朴的浮雕壁画,薛流从墙后走来,随着镜头移动,仿佛滚过历史的车轮,从远古的刀耕火种,砭石切脓,到后来理论形成,导引按蹻,阴阳五行生化制克。

  最后停在《大医精诚》的碑刻面前。

  导演觉得现代部分没有剧情,比较干瘪,于是想现场收声,让叶津念《大医精诚》。

  《大医精诚》是唐代医家孙思邈所写的,对医者医德进行规范的一片文章,质朴恳切,满篇慈悲。

  叶津的声音本就清冷,博物馆内部的结构,又很容易余音绕梁,回声空灵。他站在收音器附近,淡淡诵出:“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②”

  最后,在薛流完全出现并停留在镜头前时,落下最后一个字音——“是吾之志也。②”

  作者有话要说:

  ①《本草纲目》:“禀纯阳之气,补厥阴血脉,故治此如神,以阳治阴也。”

  ②《大医精诚》:“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是吾之志也。”

  顺便补充一下吧,自古中医崇尚仲景的伤寒学说,伤寒顾名思义就是因为感受寒邪而生的病,到了明清时期,疫病多发,很多医家发现用伤寒的思路治不好,于是产生了温病学,温病就是感受温热之邪而生的病,包括温热病和疫病(传染病),温热病又分了很多,剧情中的吴又可先生是瘟疫学派的创始人,小叶和小薛的研究方向分别是叶桂和薛雪的学说。

  这些统称为外感热病,就是说感受了外界的邪气,而以发热为主要症状的病,由于对病因的认识有寒温的区别,而形成了伤寒和温病两种学派,这也就是上节课小叶对小薛提的问。

  到了清末民初的时候,还产生了寒温统一的观点,一些医家认为温病是隶属于伤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