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城郊区,君野公馆。

  薛流夜跑回来,盛夏烘热的晚风袭面而来,带着江州独有的黄桷兰花香。

  细密的汗珠攀上额头,凝结在一起的汗珠划出一道水痕,沿着锋锐的下颚、脖颈、胸骨上窝蔓延进胸膛。

  指纹解锁后,薛流拿了一瓶矿泉水,坐到落地窗边,打开手机。

  屏幕上停在他回的那句OK上。

  薛流忍不住扬起嘴角,这家伙在游戏里一直不冷不热,最开始只是偶然搭档,觉得他很犀利,后来觉得逗他很有意思。

  他鬼混惯了,喊朋友“宝贝儿”、“亲爱的”张口就来,在游戏里,要是叫对方的ID“TreadonSnow”总感觉怪怪的,他随口就喊了声宝贝儿,而对方显然被这个称呼惊到了。

  但是很快,TreadonSnow同学就刻意忽视这个称呼。

  玩个游戏,就真的是认真玩游戏,认真严肃,严谨地执行任务,在听到“宝贝儿”后短暂沉默,声音却出卖了他,变得微微不自然:“看路。”

  薛流很难想象老学究一般的人,玩GTA5这么一个放肆的破坏性游戏,一种奇异的,狂野又禁欲的反差落在了TreadonSnow身上。

  所以他也迟迟没有主动找对方加微信,本来觉得对他那样性格的人来说,有点突兀,没想他居然自己发过来。

  而且居然也是江州的!

  薛流又点进去一片漆黑的头像,再点进朋友圈,翻到底也只有寥寥五条。

  两条是附一院的招聘信息,三条是附一院的三伏贴广告。

  也怪不得随随便便就加人了,压根窥探不到他的生活嘛。

  不会是小号吧?

  薛流自己就一个私人号,一个工作号,工作号上都是学校的人和病人,他用私人号加了TreadonSnow。

  江中医附一院,江州中医药大学的附属第一医院?

  薛流挑眉,不是这个还能是哪个。

  难道是同事?不知道他有没有教学工作。为了和临床接轨,江中医很多临床课程的老师,是直接请医院的医生来担任。

  薛流给学生上课,也出诊,但他不在医院出诊。项老这棵大树下,他自然而然是自己开诊所,所以并不了解医院的情况,甚至没有踏进过附一院。

  从薛流七八岁大跟项绍元的门诊开始,豪门圈子就在传,薛家老二开始学中医啦,薛家老二考上中医药大学啦,薛家老二考上中医硕士啦,薛家老二考上中医博士啦。

  薛家老二成为江中医的教授啦,挂号一个号五百元人民币,不贵,看病找他,就是号有点难挂。

  薛流放下矿泉水,扯下毛巾一边擦汗,一边蹲到猫窝里看今天救下的小橘猫。

  去学校的路上差点压到这个小家伙,听附近的人说本来这窝有五只小猫,猫妈妈前不久被车子撞死,一窝小猫就剩这只还活着。

  他停下来到处找东西装,最后清洁工大婶给了他一个纸盒子,才顺利把这个小家伙带走。

  会议结束之后,薛流把小橘送去了宠物医院,处理过之叫人接来了君野公馆,此时,小橘吃饱喝足,终于睡了个安心的觉。

  “既然你是纸盒子装回来了的,”薛流探手触摸小橘毛茸茸的头,“就给你取名纸盒好了。”

  -

  第二天,叶津应招去了谭院长的办公室,一跨进去,就感觉气氛不对。

  “谭院长,”叶津走到谭源居面前,“什么事?”

  “什么事!”谭源居又是一声狮子怒吼,“你看看微博,看看你俩干的好事。”

  院长这个脾气,明显的肝阳上亢,迟早有一天得高血压。叶津腹诽完,又反应过来他在说微博,“院长,我没有微博。”

  谭源居仿佛吃了个瘪,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叶津一直都是这么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样子。

  “自己看!”谭源居把自己的手机塞进叶津的手里。

  不知道是多少个热搜,赫然写着——

  #江中医教授互殴#

  点开之后,最上面的是私人投稿给大学类博主的一段视频,正是薛流扯着他的领口,把他拖到会议室外压在栏杆上,两人扭打的画面。

  配文是:江州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两名教授昨日在教学区域发生斗殴行为,现场画面激烈,斗殴原因还在进一步了解中……

  叶津:“……”

  为什么网友一天天都这么闲呢?

  他下滑翻了翻评论区。

  「绝了,什么大学啊,还兴肉搏。」

  「大学里是这样,为了评职称啊,抢课题啊,抢资源啊,明争暗斗,懂自懂……」

  「楼上那位,展开讲讲?」

  「我就是江中医毕业的,这俩人不提了,中医学院的都知道他俩合不来,xl是xsy的外孙,dddd,但是他这几年什么课题都没有,反而是外市的yj课题一个接一个,这里面肯定是有猫腻的,背后动了什么手脚,谁知道呢?」

  「是的,而且吧,薛才是搞湿热病的吧,叶的新课题你们猜是什么方向的?湿热!他一个研究温热的,拿湿热的课题???我直接黑人问号???」

  「楼上那位说得是,越是不显山露水越是复杂,umm……学术圈嘛,搞不好那啥那啥……」

  叶津双眸睁大,难以置信。

  他的社交一直保持在工作需要范围内,原则性相处,这些压根就不认识自己的人从哪里怀疑来的呢?

  人总是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

  不过,事后想来的确是自己冲动了,无论如何不该动手。他每次遇到薛流,都会变得不像自己,冷静、克制、持重变成了暴力、冲动、愤怒,他实在是不喜欢失控的自己。

  叶津表情严肃,语气诚恳:“院长,我没有耍手段抢课题。”

  “知道知道……”谭源居真是想一棒子敲敲这个榆木脑袋,他想说的重点是这个吗?

  “我还能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当然不会相信那些。”

  叶津把手机递给谭源居,说道:“院长,网友一向这样,我们不能掌控每个人的想法,但这个局面我确实有责任,为了消除给学校带来的影响,我愿意配合。”

  “嗯,现在的主要问题是,你们斗殴的事给学校带来了很负面的影响,现在我们必须消除这个影响。”

  除了课堂,谭源居还是第一次听到叶津说这么长的话,而且态度良好,一拳打到棉花上,突然也发不起怒来。

  “你和薛流的关系,里里外外都清楚,网上传着也不好听,现在这样,”谭源居也找把椅子坐下,“你和薛流一起录一个澄清的视频,就说是好朋友……好朋友打闹……”

  说到后面,谭源居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谁家三十几岁的人,朋友之间像这样打闹?

  “妈.的,你说说吧,我还得给你们教研室找个公关吗?”谭源居掏出折扇“呼呼”扇起来,“薛流什么时候来,我今天必须守着你俩把这事儿办了。”

  话是这么说,但院长也不是什么闲人,不可能在这里硬等,现在严格来说还不算开学,压根联系不上薛流。

  叶津回了办公室,正如路人传言,当初才到江中医不久,他和薛流也打过一架,梁苗为此申请了旁边一间办公室,从此他和薛流泾渭分明。

  两人年纪相仿,叶津大了几个月,进校后的晋升按说也该一样,但薛流二十八岁的时候结了一个国自然的课题,破格升了教授,而叶津是一篇一篇文章,一个一个课题累积上来,三十二岁才升教授。

  薛流升教授之后,学校里起了很多风言风语,叶津一向不喜欢听人嚼舌根,但如果对象是薛流,那他就被迫听一下吧。

  自那以后,薛流就开启了摆烂模式,除了教书、出诊,就是和朋友花天酒地,很少再来办公室,说是浪费也不为过。

  在办公室没待多久,叶津就去了实验室,这是他这个暑假忙碌的主要原因,上学期申请到了一个关于湿热病的课题,也为此终于有了带研究生的资格。

  谭源居忙活了一上午,吃了午饭,结果在图书馆逮住了一边喝咖啡一边看《七侠五义》的薛流,然后又把叶津从实验室揪出来,总算是把这两人凑齐。

  教研室的冷气专门为谭源居降了三度。

  叶津、薛流和谭院长坐在圆桌的三端。

  叶津一再告诫自己,把他当空气,当空气,绝对不可以再跟他动手,江中医要脸,他叶津也要脸,自己还要招研究生,万一因为暴力把研究生吓跑了,就没人帮自己干活了。

  “澄清澄清,快趁哥哥今天心情好澄清,”薛流吊儿郎当地仰靠着椅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愉悦,“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说昧良心的话。”

  叶津余光扫视那张痞痞的脸,说道:“现在问题是,怎么解释那样的画面?”

  微信上已经收到了谭源居传来的视频,距离有点远,看不清脸,就看见两人互相扯着对方压来压去。

  叶津和薛流的关系恶劣,连微信都拒绝加入同一个群,好在他们学科人少,学校有什么文件传达给梁苗之后,梁苗单独传给他俩。

  薛流也收到了谭源居发来的视频,他翘着二郎腿看了半天,又把进度条往回拖,重看了几遍他俩互相压制的镜头。

  “你们觉不觉得……”薛流偏着脑袋,“这个动作挺像马王堆导引术的?”

  叶津和谭源居都往薛流那儿靠,三个脑袋凑在一起,其中两个脑袋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神特么马王堆导引术。

  屏幕中的画面是薛流把叶津压在栏杆上,右手肘抵在叶津的左锁骨上窝,两个人像油条一样缠在一起。

  叶津微微皱眉,对这个画面有点反感,他不解地偏头看向薛流,忍不住露出看白痴的表情,后者邪魅一笑。

  “你看,挽托……”薛流举起右手虚放在胸前,“合抱,”右手往叶津那边挪了点,轻轻将肘关节放在叶津的锁骨上,“开——合——抻拉——”

  叶津不露痕迹地后移三分,错开薛流的手肘。

  狠狠遏制住想骂他神经病的冲动后,他尽量不做任何表情,问:“那你压我身上算什么?”

  “别躲嘛,”薛流又把手肘放叶津锁骨上,“按压你的缺盆穴,我们在创新双人导引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