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她向月亮奔去>第22章 那个女孩,重要

  陈肆带沈青芋去了墓园。

  这里静谧, 山青水绿。

  上山的石阶旁开满了花。

  无论再忙,陈肆还是会坚持每个月来墓园一趟。

  他弯腰,给陈母送上鲜花后, 打扫墓前的尘土。

  而后, 坐在墓前的空地上, 陪陈母说话。

  陈肆声音很轻。

  秋风萧瑟,风声险些盖住他的话。

  “秋天到了。”

  “陈浩还是那副样子。”

  “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

  他眉眼低垂着, 絮絮叨叨。

  因为难过,脑子像生了锈似的。

前言不搭后语。

  沈青芋下意识放轻呼吸。

  她能感觉到他的悲伤, 可她不敢造次。

  树木青黝, 墓园地势高, 较冷。

  不知过了多久,陈肆才离开。

  拾阶而下,沈青芋还在回头看,心里犯堵。

  他明明过得不好。

  一点都不好。

  陈肆放慢脚步,瞥向路边被风吹的晃动的花瓣, 问:“怎么了?”

  “这里, 以后也会是我的归宿吧。”

  不是以后,兴许现在里面就有一个墓是她的。

  沈青芋这样想着, 忽一回头,猝不及防对上陈肆沉沉的眼眸。

  他没说话,就这样静静看着她。

  阴沉的天空慢慢浸染墨色。

  风吹过林子,簌簌作响。

  沉浸在墓园的静谧庄重里,沈青芋明显感觉到陈肆刚刚散去的悲伤复又回笼。

  不知是在为谁。

  -

  时隔一周, 陈肆终于找到一份家教兼职。

  辅导对象是一个六岁小男孩。

  抵达他家时, 刚好七点。

  小孩的父母都是商人。

  令人意外的是, 他父母居然都在家。

  小男孩坐在地上玩玩具,看到陈肆,拔腿跑过来,盯着他一直看。

  妈妈晃了下他的小手,“怎么了?木木。”

  木木奶声奶气地说:“这个哥哥好眼熟。”

  沈青芋和陈肆俱是一愣。

  木木小手摸着脑袋,皱着眉头想了会儿,恍然,“我想起来了,在酒店我好像看到你了。”

  木木一提,陈肆就自然而然想到那个酒店了。

  他问:“是圣音酒店吗?”

  他只在圣音酒店做过兼职。

  木木点头。

  女主人说:“当时,酒店有亲戚在那儿举办婚宴,我们木木受邀当个小花童。”

  到了时间,话题戛然而止。

  陈肆在女主人的带领下,和木木往书房走。

  木木也是从那场火灾中死里逃生的。

  原本,他父母是工作狂,经那件事后,决心享受生活,好好陪他。

  木木的房间靠墙的一角摆了个画架。

  半成品的画引起沈青芋的注意。

  画上是个女孩。

  挽起的发松散,发丝垂落在耳侧。

  鼻梁秀挺,侧脸...和她很像。

  过了一个小时,女主人来送了两杯温牛奶。

  中途休息的时候,木木又说到酒店的经历。

  死里逃生,是因为有一位姐姐救了他。

  那个时候他和家人走散了,又急又害怕。

  很多大人跑来跑去,他仰着头只能看到很多条腿。

  周围混乱,害怕之际,一个姐姐抱起了他。

  姐姐抱着他沿着走廊向前跑,跑进安全通道,混乱之中,几度险些摔倒。

  直到将他送上消防云梯。

  姐姐又折回去了。

  他拼命喊,可姐姐头也不回。

  木木双手撑着下巴,难过地想,“不知道姐姐去哪儿了,我怎么喊她都不理我,我还没跟她说谢谢呢。”

  木木,就是那个小男孩。

  陈肆意识到木木口中的那个姐姐,就是折返找他的人。

  他瞬间呼吸滞住,绷紧身子,下意识问:“那你还记得那个姐姐的模样吗?”

  “记得,我还画下来了呢。”

  木木说着,跳下凳子,朝画架跑。

  陈肆跟着木木过去。

  应该是那个女孩救木木的时候,火势还没那么大。

  记忆仿佛被拉回那天,那个女孩拉着他拼命往前跑,对逃生路线很熟。

  她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画架上空空如也。

  木木纳闷地‘咦’了声,“我明明画了的,我的画呢?”

  冷风灌进卧室。

  窗户开了条缝,截下一抹夜色。

  陈肆看向窗外,“是不是被风吹跑了?”

  这个解释很牵强。

  但没有比这更有可能的了。

  因为找遍家里各个角落都不见。

  不光是木木难过,连带着他的家人都觉得可惜。

  临走前,

  木木拍拍胸脯,对陈肆说:“没事。哥哥,我记得,等我画出来给你看。”

  “好。”陈肆回答。

  画是被沈青芋悄悄丢出去的。

  本来她觉得没什么,但听到木木和陈肆的对话后,她忽然意识到,画不能留。

  陈肆一个人走在前面。

  身形清瘦,风吹动他宽松的上衣,显得有些空荡。

  清冷月光下,路灯拉长他的身影。

  他一言不发,走得很慢,背影孤寂。

  看上去清冷又落拓。

  沈青芋跟在他身后,咬唇盯着陈肆的影子。

  走他走过的路。

  忽然,沈青芋驻足,叫住陈肆。

  她深吸一口气,在陈肆转身看过来时,说,“其实,那个女孩也没有那么重要。你没必要一直记着。”

  空气仿佛有片刻的凝滞。

  陈肆拧眉,表情凝重,一字一顿,似是强调,“重、要。”

  沈青芋没给回应。

  她能敏感地察觉到陈肆的低气压。

  因为她的话,他生气了。

  月色下,他们一前一后,原本交叠的影子逐渐分开,距离越拉越远。

  沈青芋落在后面,脚步刻意放慢。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心里却仍像压了块千斤巨石,令她喘不过气。

  -

  在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的时候,沈青芋发现自己在意前院的陈肆。

  去上学,她永远是院子里最积极的那个。

  因为早一点,可以从窗外看见陈肆。

  他和其他小孩都不一样。

  他很乖,学习好,最重要的是有家人陪着。

  沈青芋总能看见阿姨陪陈肆打羽毛球、跑步......

  以往那个时候,她都会趴在走廊写作业,偶尔偷偷看。

  心里别提多羡慕了。

  被父母接走后,每个暑假她回到小院,还是能看见陈肆。

  他高了,更瘦了。

  神情却比小时候更冷,更多时候,冷得像块冰。

  再后来,她就没见到陈肆的母亲。

  在意不知何时蔓延成了喜欢。

  逢年过节,沈青芋特别想给陈肆送礼物。

  折小星星,叠千纸鹤...写满祝福和喜欢的每个瞬间。

  只是想想,她不敢这样做。

  因为害怕,怕一旦这样,连悄悄仰望陈肆的资格都没有了。

  明明没有交集,喜欢却那样深。

  不知不觉将她吞没。

  军训时,看到陈肆捂着胃有些难受的样子,她会故意绊倒自己,摔他脚边,借着自己看伤,让校医帮他看看。

  可她脑袋垂着,散下长发遮住半边脸,从始至终没勇气和他说过一句话。

  她的目光永远越过重重人海,聚焦在陈肆身上。

  察觉他情绪不对,她也跟着难过,心不在焉。

  她喜欢随着陈肆用餐的时间,然后遥遥走在他身后。

  去食堂,注意他喜欢的饭菜。

  她喜欢悄悄看着他的背影,看他逐渐远去。

  因为,即便迎面遇上,她也没信心和他对视,哪怕一眼。

  哪怕明知道对方眼里没有自己。

  盛湘总说暗恋苦,可沈青芋甘之如饴。

  只要能日日看见他,就好。

  为他喜悲都好,她的心里被填得满满的。

  她不是聪明的小孩,能考上三中已经是极限。

  可陈肆成绩那么好。

  她心里时常斥责自己,不够资格去喜欢。

  于是,她挑灯学习,加倍努力。

  偶尔能和陈肆在一张光荣榜上,她会高兴一整天。

  暑假,

  沈青芋去梨和路的圣音酒店参加音乐会,并进行钢琴演奏。

  灯光半明半暗间,她看见陈肆站在大厅角落。

  穿着酒店统一的服务生工作服。

  演奏前,她好几次调整乱了的心跳。在上台后,意外发现,陈肆压根没往舞台上看一眼。

  糊味渐浓,空气中有种烧焦的气味,火势也愈来愈猛。

  察觉不对劲,陈肆打开大厅两个侧门指挥大家离场。

  大厅的人都跑了出去,渐渐分散。

  一出门看到走廊窜起的火,大家再也淡定不了了。

  哭天喊地,各自逃命。

  此时正值盛夏,酒店内浓烟滚滚,气温渐高,灼热到令人窒息。

  陈肆却往与安全通道相反的地方而去。

  人群的哭嚷声盖过了警铃,他一个个房间敲门,排查旅客。

  找到陈肆后,沈青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拉着他往安全通道跑。

  陈肆却拧眉,甩开她的手。

  沈青芋心中骤然一紧,“陈肆,你不要命了?”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谈不上有多和颜悦色。

  闻言,陈肆有片刻的怔愣。

  是疑惑,她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但陈肆什么都没说,转身。

  沈青芋提着裙子,跟在他身后。

  她咬咬牙,道:“行,既然你不怕死,那我陪你一起被火烧死好了。”

  她跟得很紧,扯着嗓子说话。

  陈肆能听见。

  他脚步未停,当她在胡说八道。

  沈青芋捂着口鼻,锲而不舍紧紧跟着。

  走出几步,发现她还在跟,陈肆停下,匪夷所思看着她。

  趁这个空挡,沈青芋再次拽住他胳膊,拉着他跑。

  那时,她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

  置生死度外。

  把别人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但现在,她猜到了原因。

  可能陈肆不是会舍己为人的人,他只是在泥淖中挣扎看不见希望,便没了活着的念头。

  然而,她自诩喜欢他十多年,却连他的困境一无所知......

  消防云梯可承载的人有限。

  还剩一个位置。

  陈肆推她,让她先上。

  然而,沈青芋早悄悄解开他黑色上衣袖口处的流苏,绑在别人身上。

  争分夺秒之际,陈肆没法去解。

  在他被救走后没多久,酒店被烧成废墟。

  丧生的人里就有沈青芋………

  这些回忆陌生却又熟悉。

  她蓦地想起一件被忽略已久的事——兴许,只有陈肆能看见她,压根不是因为她到死还喜欢他,而是因为她为他而死。

  至少那个时候,她的喜欢并不热烈。

  是隐晦的,悄无声息的。

  想到陈肆的话,沈青芋皱眉,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重要...陈肆说重要。

  倘若,他知道那个女孩是她,还死了,不知道会多难过。

  他,会为她难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