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试吻蔷薇>第65章

  苏怀谷第一次见到弥悦的时候, 他十五岁。

  那时候的弥悦十三岁。

  她是被父母宠爱,万众瞩目, 天真纯良的小公主。

  而他来到江城, 本质上,只是想逃避原生家庭。

  苏怀谷出生没多久就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并不简单,是属于少有的那一批出生在罗马的人, 他家境优越, 要什么有什么,因为家庭教育, 他从小就被迫和其他人划分阶级。

  身边人都觉得,他这样的人,一定没什么烦恼。

  不用拼死拼活读书, 不用被学历束缚,更不用变成金钱的奴隶。

  年纪到了, 就可以继承家业,这是他上学的时候,身边的人经常和他说的话。

  但他其实并不是很想回自己那个家。

  他的父亲,名叫苏裴茗, 母亲叫舒雅。

  在他短暂的童年时光里, 和苏裴茗的接触的次数很少, 他很忙, 经常出差,每次回到家, 对他的关心不过尔尔,他更在乎的是舒雅。

  苏裴茗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种, 很多人都和苏怀谷说, 他的父亲真爱他的母亲, 很少有人能做到十年如一日的热爱。

  可只有苏怀谷知道,那不叫爱。

  那叫过于极端的控制欲。

  他把舒雅当成自己圈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不关心她的喜好和心情,将她当个洋娃娃一样养着。

  苏裴茗会收集舒雅的一切,掉落的头发,用过的首饰盒,用完的口红,以及喝过的水瓶,都被他放在储物室里,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柜子上。

  两人少有的一次交谈,苏怀谷问他为什么要怎么做,苏裴茗说:“你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宝藏,她身边的一切,理应被保存好。”

  当时的苏怀谷年纪很小,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心里有些不适。

  他和苏裴茗的关系很一般。

  苏裴茗对他的教育很冰冷,加上父子俩接触很少,所以两个人关系很模式化,苏怀谷大部分时间都和舒雅呆在一起。

  舒雅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差,所为日夜相伴的亲人,苏怀谷很敏锐的感觉到了。

  也许是因为外界的舆论,她的情绪变得阴晴不定,父亲出差,她总想着他会出轨,焦躁不安到晚上觉都睡不着,每天都会给苏裴茗打几十个电话,好几个晚上,苏怀谷都得哄着她,她才能睡着。

  舒雅是个自信又爱自由的人,她喜欢舞蹈,向往外面的世界,后来她变内向,变得自卑,变得依赖苏裴茗,成为了依附他,离开他就也活不下去的金丝雀。

  苏裴茗很满意这样,他就希望舒雅哪儿都不要去,乖乖呆在他身边。

  可苏怀谷却并不这么觉得。

  因为他见过母亲最美好的样子,她现在这样,麻木的像一只被驯服的宠物。

  后来有一次,他偷偷带着舒雅去了花园,他很想改变她,想让她变回以前,想让她试着接触外面。

  一开始还很正常,她接触到外面的东西,觉得很新鲜,很向往,直到那只麻雀叽叽喳喳的飞过来,打破了这少有的温馨。

  舒雅整个人都表现的很惊恐,脸色苍白,她一个劲儿的往苏怀谷的身后躲,见麻雀飞过来,她慌乱之下拿起了餐盘上的水果刀去驱赶。

  麻雀被吓到,到处飞,躲闪,只因为在苏怀谷的肩头停留了半秒,舒雅便拿着水果刀刺向它,它被吓得扑棱翅膀飞走,水果刀划在了苏怀谷锁骨的位置。

  剧烈的痛意顺着肩骨的位置渗透到大脑皮层。

  年仅十三岁的苏怀谷这才意识到,他拯救不了他的母亲,这整个家,他都拯救不了。

  外表光鲜亮丽,其实内芯已经腐烂到了极点。

  他开始逃避。

  逃避这所有的一切。

  舒雅是江南人,苏怀谷的外公外婆在江城做小本生意,开了一家服装店。

  苏怀谷用尽了一切办法,转学到了江城,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代价就是,苏裴茗断了他的一切开支,想让他乖乖回家。

  但外公外婆很排斥他,应该说,很排斥他们苏家的人,住在一起的那几年,他们对他并不好。

  但苏怀谷想留在江城,不想回京城,不想回那个家。

  所以在京城的那段时间,他都是自力更生,自己打工赚钱。

  要什么有什么的天之骄子过上了吃喝用度都需要精打细算的日子。

  -

  他小时候的性格很孤僻,刚来江城的那段时间他并不适应,他从小被娇养长大,短时间内改不掉骨子里的傲气。

  那段时间他经常和别人发生矛盾和口角,青春叛逆期,他打过不少架,被老师喊过无数次家长。

  后来他也烦了,直言:“别喊了,哪怕你把电话打爆,都没人会来管我的。”

  老师也拿他没办法,他成为了学校里的刺头。

  无人管教他,他越来越随心所欲,天不怕地不怕。

  但总有人有办法治他。

  一次下课,他看到两个男生在对隔壁班的女生动手动脚,在学校的天台,那儿没有监控,那两个男生嘴里说着污言秽语威胁她,女生被吓到,哪怕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妥协。

  其中一个男生放肆的把手伸进女孩子的裙摆底下,还没碰到,他就猛地被人扯住头发,痛骂了一声,随后被人狠狠踹了一脚,抡到了水泥地上。

  “草他妈的,你他妈的谁啊?”另一个男生冲了上去,却被苏怀谷扼住衣领,身高差距让他没了底气。

  “是你爹。”苏怀谷张狂又嚣张的说了句。

  一个打两个,他毫不费劲。

  两个男生被揍的鼻青脸肿,走之前,丢下了一句:“你给我等着。”

  这样的话不少人都说过,但真的做到的人很少,苏怀谷不以为意,直到后来,他回家的路上,被几个混混堵在了巷子里。

  领头的那个拿着一根棍子,叼着根烟,典型的社会败类样儿,拍了拍他的脸:“哟,小白脸儿啊,我要是把你的脸弄到疤出来,你会不会哭啊?”

  知道他在羞辱自己,苏怀谷也没客气,毫不犹豫的给他来了一拳,使出了百分百的力气。

  但对方却是一副,好像只是被人挠了痒痒的样儿。

  现实确实给他上了一课。

  以一敌七八个,他确实做不到。

  不过,当混子的,哪有不挨揍的道理。

  他当时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那天下了暴雨,冲刷掉了地上的血迹。

  苏怀谷想着,就这么浑身是血的回去,外公外婆,估计又要把他赶出去,让他在外面想办法过夜了。

  他当时只觉得,自己的日子真够苦的。

  爹不疼,娘疯了,外公外婆也不爱。

  谁过得像他这么窝囊?

  但他并不后悔。

  因为这天,他遇到了人生中唯一的一束光。

  那个穿着白裙的女孩走到了他的面前,眼神怯生生的,被他身上的戾气吓到,她脸色犹豫,她那双眼睛,干净的像是春日里的一汪潭水。

  一看就是什么苦都吃过的小公主。

  苏怀谷不以为然,见她的父母在呼唤她,他正想起身,女孩突然直到她走到他面前,给他递了一把伞,裙摆拂过他的手臂,他嗅到了淡淡的栀子花香。

  干净又美好。

  他手里被塞了一把透明雨伞,女孩用手挡在脑袋上,顶着雨跑远了。

  苏怀谷看着她的身影,忍不住低头笑了。

  真有那么傻乎乎的人吗?

  把伞给一个陌生人,自己淋雨?

  他看着手里的伞,发现伞的边缘还写着一行字——

  初一(2班)弥悦。

  弥悦。

  他舌尖捻着这两个字。

  行,他记下了。

  -

  苏怀谷没想到第二次见面那么快。

  他当时还在想,自己是不是上辈子英雄救美了,怎么每次有女生被欺负,都被他碰上。

  上次就因为在天台见义勇为,害得他去邻居家借住了一晚上,伤好不容易养好了,又碰到了,他这次谨慎了些,发现居然是两个女孩。

  他没有直接走上前,在后边看了一会儿。

  她胆子还挺大的,上一秒怯生生的,那两个女生抢她书包,她居然凶了起来,像只上了脾气的小白兔。

  但那两个女生可不是好惹的。

  帮帮她吧。

  反正,她借了他伞,就当还人情了。

  那两个女生估计是纸老虎,不禁吓,拿着烟盒装模做样,他就拿着根烟吓唬了一下,她们俩就跑了,连他根本不会抽烟都看不出来。

  他把烟丢进了垃圾桶,身后的小姑娘却走上前,鼓起勇气和他搭话,笑容纯稚:“大哥哥,你好酷啊。”

  酷?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他酷。

  像她这样的好学生,对他应该避之不及吧?

  他嗤笑了一声,不是很想搭理她。

  却没想到她追了上来,做出了让苏怀谷更不理解的事情,他居然让他去听她弹钢琴。

  这是一个人该对不熟悉的陌生人说的话么?就不怕他是个坏人。

  他没什么犹豫,直接拒绝:“会弹钢琴的人那么多,为什么我非得听你弹?”

  小姑娘好像被她的话伤到了,表情耷拉了下来,低着头,委屈的抱着书包,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

  他也没说什么吧?

  真要哭了?

  正当他想低下头去看她到底哭没哭,她却突然抬起了脸,固执又坚定,眼神明亮,拍了拍胸膛,说:“我会努力弹好的!”

  噗嗤。

  真是个傻子。

  -

  苏怀谷并没有把弥悦那天的话放在心上,确实没有。

  他确定。

  是没有的。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天要绕远路,往她的培训班门口路过。

  他给自己的理由是,高中生活压力大,散散心。

  他上次观察了一下,培训班的玻璃是单向的,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外面,看不到里面,他第一天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结果刚走到路口,小丫头就吭哧吭哧的从里面跑了出来。

  个子小小的,劲儿挺足,拦在他面前,扬着下巴,说:“大哥哥,我们很有缘分!今天我们班里就来了三个人,你进来听吧?”

  苏怀谷不想同意的,他发誓,是眼前这个小丫头,非得拉他进去的。

  她班里没几个人,老师不在。

  小姑娘钢琴弹的确实不好,音都不准,简直瞎弹。

  苏怀谷学过钢琴,他天赋还不错,听到她弹成那样,他转头离开的心都有了。

  不过他发现了一个事儿。

  培训班里有个小男生一直关注弥悦。

  她背对着后门看不见,但苏怀谷坐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后门,那小男生一会儿来看一眼,一会儿来看一眼,目光死死的落在弥悦的身上。

  才几岁啊。

  就开始玩暗恋了?

  小孩子应该好好读书,不该早恋。

  秉承着让小男孩回头是岸的想法,苏怀谷站起身,坐在了弥悦的身边,他握住女孩纤细柔软的手指,覆盖在琴键上,懒散的说:“你弹错了,我带你弹一遍。”

  他拉着弥悦的手,带她从头到尾弹了一遍。

  小丫头很认真专注,似乎真的在记,嘴巴无声的念叨着什么,眉头一皱一皱的,脸上还有没消下去的婴儿肥,模样真的又傻又可爱。

  她脑袋上别了个蝴蝶结,粉色的,中间还卡了个草莓。

  她那么喜欢草莓?

  上次戴着草莓发卡。

  这次,戴着草莓蝴蝶结。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她的脸上。

  发现她眼睫毛很长很纤浓,鼻梁小巧挺翘,皮肤也很白,杏眼弧度很柔和,眼角微微下垂,整个人看起来柔软又漂亮。

  窗外的阳光落在她脸上,她皮肤通透,像剥了壳的荔枝。

  刚刚那个小男生,一点都配不上她。

  “哥哥,你弹错音了。”

  小丫头软绵绵的声音响起,将苏怀谷拉回了现实。

  他看了眼琴谱。

  好像确实弹错了。

  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试图解释:“太久没弹了,忘记了。”

  “不是你生疏了,是你刚刚在走神,大哥哥,你在想什么呢?”弥悦眨巴着双眼问他。

  “没走神,就是忘了。”

  他确实没走神。

  只不过,是她脑袋上的草莓太晃眼。

  -

  这天,苏怀谷参加了学校的篮球赛。

  在打篮球这方面,他很擅长,也因着这场篮球赛,他在最后三秒投了个超远三分拿下了比赛,他在学校里的人缘彻底好了起来。

  学校论坛有他的身影和姓名,回到教室,朋友会满脸揶揄调笑的拿着几叠情书放在他面前,阴阳怪气的说:“苏怀谷,又有女生喜欢你了,这次可是校花,考虑一下吧?”

  朋友把校花的照片给他看,苏怀谷淡淡瞥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就一般吧。”

  “这还一般?你是见过多漂亮的女生?给我们说说?”朋友们争先抢后的缠着他,非得让他说出个所以然,他想写卷子都没闹的没办法。

  他言简意赅的形容了一下:“比她漂亮很多,再长个两年,估计会更漂亮。”

  “到底是谁啊,怎么听起来年纪很小?苏怀谷,你别老牛吃嫩草!”

  知道是调侃,但苏怀谷还是不怎么爽,什么叫老牛吃嫩草?他回怼:“不就大了两岁么?”

  朋友愣了一下,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八卦:“所以你不是不喜欢校花,是心有所属?”

  心有所属。

  这四个字,让苏怀谷一愣。

  心有所属。

  糟糕。

  他好像——

  -

  小丫头的父母给她买了个手机,她稀奇的和什么似的。

  把培训班有联系方式的人都加了一遍,最后,她才加的苏怀谷,扬着手机,骄傲的说:“哥哥,你以后有事情,可以给我打电话了哦。”

  苏怀谷倒是没什么事儿给她打电话。

  但她,却隔三岔五的给他打。

  她学习成绩应该不错,所以她爸妈对她交友这方面限制的很少,任由她拿着手机一天到晚和人打电话,聊天,冲浪,也没见被没收。

  上次听她说过成绩,好像,年纪前五?

  和他差不多,他年级第一。

  至少在成绩上,他没有落下风。

  一次周日晚上,他在赶作业,小丫头给他打了电话,他接起,还没来得及说“喂”,就听到了电话那头一声哭腔。

  苏怀谷愣了愣,将笔丢在了试卷上,直起身子,抓紧手机,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小丫头在那头哭的不像样子,话都说不利索,好半天,他才从她细碎的几个字,组合成了一句完整的话。

  今天是周日,她有朋友过生日。

  她爸妈不在家,所以大着胆子晚上出门了。

  结果她朋友丢下她不管了,她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回家。

  “你在哪?”他问。

  他原先想要个地址,直接赶过去,没想到弥悦是个路痴:“我,我不知道。”

  “你朋友喊你去的时候,没告诉你地址吗?”

  她打了个嗝,无辜的说:“啊,我忘了。”

  “.......”

  这都能忘。

  傻到家了。

  紧接着,她又哭着说:“哥哥,你来接我行吗?我好害怕。”

  她一句又一句的哭腔,像是一把刀剜着苏怀谷的心,他提着那颗心,换了身衣服,下了楼,外公外婆被他的动静吵醒,一个劲儿的骂他。

  苏怀谷全然无视,来到了楼下,推着外公的摩托车。

  外公追了出来,骂道:“臭小子,开着我的车干什么去?回来。”

  苏怀谷一边坐上车,一边拿着手机,朝着外公笑了笑:“抱歉,外公,我现在有很紧急的事儿,马上回来。”

  “臭小子!你滚回来!”

  外公的声音就这么淹没在了风声里。

  他戴上了耳机,耳边弥悦的啜泣声越来越小,她因为害怕,不断的和他说着话,苏怀谷用尽了他那十六年最温柔的语气去安慰。

  那时候的智能手机还没有地图和导航,弥悦和他形容了一下附近的建筑,苏怀谷猜到了那个地上,是大悦城。

  年轻人消遣的场所。

  赶到那儿的时候,弥悦孤零零的坐在路边,穿着背带裤,手里拿着手机,四处张望,见他来,她已经风干的眼尾又湿润了。

  她哭着说:“哥哥,你总算来了,我以为我今天晚上要在外面过夜了。”

  苏怀谷想说她傻,但见她那么害怕,有些不忍心,最终,他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哄着:“弥弥乖,哥哥来了,别怕。”

  那个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弥悦早已困的睡不着觉了,她坐在摩托车后面,手臂紧紧环着苏怀谷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脖颈,迷迷糊糊的,就这么睡着了。

  苏怀谷原先还没发现,直到他感觉自己肩头的衣服好像湿了,风吹过,凉飕飕的,他低头看了一眼。

  ......

  小丫头片子,睡觉怎么还流口水?

  等红绿灯的时候,他停下了车。

  回头看了她一眼。

  小女孩睡颜恬静,紧紧搂着他,细碎的发丝随着风摆动,蝶翅般的眼睫轻颤着,呼吸平缓,看起来是睡熟了。

  她倒是睡得香。

  他回去,免不了又要被外公一顿骂了。

  -

  苏怀谷不知道弥悦的生日是几号。

  她生日那天,手机里给他发短信分享了。

  说她生日过的很开心,培训班的同学和老师都在陪她过生日。

  还拍了几张照片。

  氛围是挺温馨的,小姑娘站在人群中心,捧着蛋糕许愿,笑容甜蜜幸福。

  只是,那个小男生,怎么又在?

  苏怀谷莫名有些不爽。

  他没来得及给她买礼物,因为,他那会儿已经到培训班门口了。

  这段时间,他习惯性,有空就到培训班外面的长椅上坐着,反正弥悦不出意外,肯定在这儿。

  她乖的很,三点一线,家里,学校,培训班,其他时间,哪儿也不去。

  他说他在门口。

  一分钟不到的时候,弥悦就走了出来,神秘兮兮的在身后藏了个东西,苏怀谷一猜就知道,肯定是蛋糕了。

  蛋糕是她的同学和老师一块儿给她买的,弥悦给他的那一块,上面放了个大大的草莓,像是特地给他留的。

  苏怀谷因为那小男生,而有些郁结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他心情颇好的接过蛋糕,把可乐瓶放在一边。

  却见弥悦一直盯着他的可乐瓶看。

  他挑了挑眉,问:“许了什么愿?”

  弥悦说,她想以后碰到个好男生,温柔成熟,可以宠着她。

  说完,她就满脸期望的看着他。

  苏怀谷看懂了她的眼神,他的心软下去了一块,但现在不是时候,他只能选择无视,装傻。

  但弥悦好像因为他的不在乎,失落了一瞬。

  她拿起她的可乐瓶,拔下了拉环,戴进了自己的小拇指里。

  塑料拉环戴在她纤细白皙的手指上,显得有些滑稽。

  苏怀谷看了一眼,又看了眼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嘴里甜到发齁的草莓顿时索然无味。

  成熟,稳重,温柔,多金。

  他记下了。

  不过。

  可乐拉环可配不上她。

  要戴,就戴鸽子蛋。

  -

  苏怀谷高二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接到了苏箐的电话。

  那会儿苏箐还很小,也就三四岁,刚会走路和说话,声音糯糯的,含糊不清,但苏怀谷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舒雅生病了,他得回去。

  苏怀谷挂断电话,看了眼日历。

  还有一个礼拜,是弥悦钢琴比赛的日子。

  苏裴茗给他的时间是一周内必须处理完江城所有的事情,然后回家。

  刚好,可以看到她的比赛。

  那是她期盼已久的舞台。

  知道他要回家,苏裴茗大发善心,把他的银行卡解冻了,苏怀谷一分没花,用自己存下来的钱买了个配置好点的摄影机。

  比赛那天,弥悦在舞台上,格外耀眼。

  她学东西认真专注,学的很快,那首曲子弹的很娴熟,台下的评委和观众都对她赞赏有加。

  如苏怀谷所想,她拿到了一等奖。

  小姑娘站在舞台上,身着白裙,笑容灿漫,眼眸弯如月牙,唇红皓齿,耀眼又美好。

  像是盛开在山谷的百合,不染一丝世间的罪恶,干净到了极致。

  苏怀谷摁下快门,把这一幕永远记录了下来。

  可惜的是,他不能亲眼是恭喜她了。

  他得走了。

  不过,高三一年很快,他会比她先一步考到A大。

  在那儿等她。

  回到京城后没多久,舒雅就去世了。

  他的父亲悲痛欲绝,守在她的床边,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人都消瘦了一圈,整个人阴沉沉的,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癌症患者。

  身边的人都在劝他想开,媒体大肆报道,说苏家现任家主,因妻子去世而一夜衰老二十岁,伤心到了极致。

  所有人都在赞扬苏裴茗的深情专一,M&L那段时间股票上升了好几个点,外界皆是一片好评。

  可舒雅即使死去,苏裴茗也没有后悔自己当初的行为,就连她自杀的理由,都变成了,因为受不了外界的舆论。

  多可笑。

  亲戚和他说,苏裴茗可怜,年纪轻轻丧妻,要是舒雅没那么矫情就好了。

  苏怀谷只是说了一句——

  他活该。

  -

  那三年过的格外漫长。

  苏怀谷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更换了,他也想过给弥悦打电话,联系她,但想想,还是算了。

  他在成长,在变成她所喜欢的成熟沉稳的样子,他想用自己最好的样子去面对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吊儿郎当的混小子,连吃喝用度都得攒着,太落魄了。

  根本配不上她。

  三年,足够时间变迁,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苏裴茗因病去世,外公也去世了,苏怀谷去探望了他,花了重金给他安排了后事,他和外婆,这那么多年来郁结的矛盾和恨意,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他给外婆买了栋房子,在乡下,她老了,不喜欢城市的喧闹和嘈杂,只想安安静静的养老,度过接下来的余生。

  苏怀谷一边在A大读书,一边兼顾着M&L。

  那段时间,他一直很忙。

  忙到两点一线,家和学校,学校上完课,他就回到家,打开电脑,一直忙到深夜。

  身边的人劝他回京城读书,也好顾着公司。

  但苏怀谷执意要留在江城。

  因为这儿,有个人也许还在等他。

  也许是因为忙碌了起来,所以时间也过的快了些。

  他即将升入大三那天,查了省高考的成绩表,动用了关系,调查了一下A大的志愿名单,看到弥悦名字的那一刻,他那三年里,沉浮不安的心,才总算定了下来。

  大一迎新那天,他也去了。

  学生会的人都特别不理解,他平时神神秘秘的,上完课就跑,居然还会参加大一迎新这种又不加学分,又没什么太大意义的事情。

  不过想着他也许是太闲了,也没多管。

  苏怀谷运气不好,被分到了别的组,负责迎新人进宿舍,搬行李的杂活,还被分到了男生宿舍。

  他一天都没见到弥悦。

  老天不开眼。

  不过,也不急。

  他查到了弥悦的专业和课表。

第一节 公开课的时候,他去听课了。

  他就坐在弥悦的后面,他坐在后面,支着脑袋,打量着眼前的女孩。

  如他所说,她现在变得很漂亮,耀眼又夺目。

  好多男生喜欢她,但她都拒绝了,给的理由很简单,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想到此,苏怀谷又觉得,这三年没白熬。

  但他有点怂。

  毕竟,他当初不告而别,不知道,这位小丫头,会不会记恨她。

  所以,他没有一上来就找她。

  而是默默观察了她很久。

  他去听公开课的那些日子,有很多女生要他的联系方式,他每次都婉拒。

  后来,也学着弥悦,说——

  我有喜欢的人了。

  效果很好,既没有撒谎,又挡了很多桃花。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弥悦坐在窗边,认真的翻着书,做着笔记,阳光掠过她的发丝,光晕跳跃在她的眼睫,她身板纤瘦,微微低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

  他简单的扎了个丸子头,干净清醒,但就是让人挪不开眼。

  真的长大了。

  漂亮到晃眼。

  苏怀谷没忍住,拿起笔,画下了这一幕。

  突然间,卡擦一声,他听到了左侧传来了细微的声音,撩起眼皮看过去,是某个女生,在偷拍他。

  他又看了眼弥悦,见她还是专注的做着笔记。

  他突然有些惆怅。

  小丫头。

  为什么还没注意到她呢。

  -

  后来。

  也许是两人的缘分到了。

  那天苏怀谷和人应酬出来,在便利店门口碰到了一个胡子拉茬的男人,他眼神浑浊不清,走路虚浮,嘴里嘀咕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大晚上的,吓了他身旁的两个朋友一大跳,他们以为是见鬼了,以为这男人被附身了。

  但苏怀谷知道,他只是吸了。

  与他无关的事情,他也不想管。

  可下一秒,他看到了弥悦从便利店出了来。

  那男人的视线,瞬间聚焦在了她的身上,像是豺狼盯上了鲜美的猎物。

  他看了眼身旁的朋友,说:“你们先走吧,我坐公交。”

  朋友互相对视了一眼,表示不理解:“我们有车啊,为什么要上公交?”

  苏怀谷淡声说:“想体验一下民情,先走了。”

  刚好一辆公交车开过来,他先上了公交,在后排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没过一会儿,弥悦也上来了。

  那男人跟了上来,她很害怕,腿都在发抖,见公交车内只有他一个人,她本能的选择有人的位置坐下,坐在了他的旁边。

  她坐下的那一刻,苏怀谷的心脏重重的跳了一下。

  她身上淡淡的栀子香,和几年前一模一样。

  一点都没变。

  那男人似乎盯上了弥悦,想等她下车,和她一块儿。

  他是活腻了吧?

  苏怀谷注意着身旁女孩的情绪,发现即将到某一站的时候,她的情绪紧绷的厉害,紧紧握着手机,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紧张害怕到了极点。

  而那个男人,见她这样,似乎更兴奋了。

  果然,下一站,弥悦就下车了。

  苏怀谷跟她一块儿站了起来,那一刻,身旁的女孩像是看到了救赎,紧绷的心情瞬间瓦解,跟在他的身后。

  他不知道弥悦家住哪,特地问了一下。

  弥悦说了地址。

  他说,好巧,他也住那儿。

  但他真正住的地方,离了十万八千米远。

  可他当时注意的是别的东西,她不记得他的声音了。

  算了。

  都好几年了,忘了也一样。

  他把她送到了家门口,觉得气氛到了,正想摘下口罩说点什么,她打开门,匆忙的说了句谢谢之后,就关上了门。

  苏怀谷的手有些尴尬的举在耳边,半晌,他低垂着眼皮,轻声笑了笑。

  确实没变,和以前一样。

  傻傻的。

  他走出居民区,就报了警。

  隔天,那男人就被抓了。

  -

  有了这几次的相遇,苏怀谷觉得,弥悦可能不太记得他了。

  毕竟当初他不告而别,她估计还生着气呢。

  那他,就主动告白吧。

  反正,这种事情,也应该男孩子主动。

  但他第一次接触这些,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始。

  问了盛林妄,他说,不要太夸张,女孩子不喜欢那种众目睽睽下的表白,很尴尬,而且如果对方想拒绝,也很为难。

  商议了一下,苏怀谷决定用最简单的方式。

  他去花店买了一束新鲜的栀子花,在学校门口等着弥悦。

  路过的人都在看他,他坐在学校门口的石柱子上,看着来往的人群,最终,他在人群里,捕捉到了弥悦的身影。

  只是,不止是她一个人。

  还有别人。

  一个男人,他走在前面,弥悦跟在后面,两个人似乎吵架了,那男人丢下她不管,自顾自的往前走。

  没一会儿,弥悦又跟了上去,似乎,是去哄他了。

  可惜没哄好,最后,是弥悦孤零零的回到了学校。

  苏怀谷跟在她的身后,直到她走进了宿舍。

  他说不出来当时的心情。

  只觉得,也许是自己过于自作多情了,他这些天的矜持,都成了一个笑话。

  这个傻乎乎的小丫头。

  是真的傻。

  那么多次没认出他,看来,是真把他忘了。

  不仅忘了,还找了男朋友。

  长本事了。

  不过,她开心就好了,是不是他的,也没关系,毕竟,当初是他不告而别在先。

  现在,说后悔,也轮不到他。

  他在女生宿舍楼下等了会儿,有个女生走了过来,苏怀谷觉得眼熟,这个女生似乎和弥悦一块儿上过公开课,他拦住了她,问:“你认识弥悦吗?”

  女生有些诧异和惊喜,她紧张兮兮的,有些羞涩的点头:“我认识的,是我舍友。”

  “那好,你把这束花给她。”

  “啊——”女生接过花,有些茫然的看了他一眼,随后,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帅哥,你是要表白吗?”

  “不是,你把花送上去,就说——”

  “是他男朋友给她的。”

  这样,她能高兴一点吗?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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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苏怀谷回到了京城读大学。

  他很少逛论坛,后来,他那所大学里,有个很热门的问题,叫做——

  [喜欢的女孩子喜欢上了别人,是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在学校的谈论度很高。

  答案千奇百怪,有难过,想跳楼,也有一些强势型的,说什么,去挖墙脚,去抢。

  总之,人的想法不一样,面对事情的态度,也不一样。

  他和盛林妄同一届。

  他问他:“论坛的问题你看了没,你怎么想?”

  苏怀谷在看资料,闻言,只是淡漠的问了句:“什么问题?”

  “喜欢的女孩子喜欢上了别人,是什么感觉?”

  盛林妄把问题读了一遍。

  以为苏怀谷会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但没想到,下一秒,他认真的回答了一句:“遗憾吧。”

  遗憾弥悦生日那天,他没有直接告诉她。

  遗憾她参加钢琴比赛那天,他没有留下来,陪她一起分享喜悦。

  遗憾——

  她以后的生活,不会再出现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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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苏怀谷将那张照片夹在了《小王子》绘本里。

  那本绘本,是弥悦当时落下了,被他捡到了,他好好收着。

  心里突然多了份遗憾。

  遗憾,没能把这本她心爱的绘本还给她。

  他拿起那张照片,用记号笔,在背面写下了一句话——

  可遇不可求。

  相逢即是缘分。

  他却没能得偿所求。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