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明明白白的事实。
陆川行的事情, 至始至终都不是他的错。
但这话,从没有人像这样跟他说过。
他刚知道有陆川行这个人的时候,还没说什么, 爷爷奶奶就握着他的手说小川啊,你哥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听话,一定要替他孝敬爸妈, 别惹爸妈不开心, 他们年纪也大了。
养老, 尽孝, 不管有没有陆川行, 这都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但经人这么一说, 他身上就好像多了一层沉重的枷锁。
压得人没一点喘息的空间。
陆风禾看着夏灼,气氛变得很沉, 他不想让她来一趟结果死气沉沉地回去,转移话题说, “今天还做作业吗。”
夏灼答非所问, “你想不想, 吃蛋糕。”
十几分钟后,二人出现在附近的一家便利店。
说来也怪,每次想吃蛋糕的时候都不是蛋糕店营业的时间点, 只能在便利店将就一下。
隔着大面的玻璃,夏灼坐在便利店内高脚凳上吃蛋糕, 同时还能看见外面。
便利店只有红丝绒和草莓蛋糕两种,他们分别拿了不同口味的。
陆风禾看着这蛋糕, 忽然又想起在四中附近蛋糕店办的那些卡。
得找个时间去把它花掉, 在卡里放着也生不出钱。
以后迁走的话就更没功夫了。
夏灼叉了块草莓尝进嘴里, 轻声说,“陆风禾,会好的。”
“你的成绩和你的日子,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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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高考还剩下一个月,班里课下出去玩儿的人都少了,都是要么刷题,要么补觉。
杨诏不知道是不是操心过度,那膀大腰圆的身躯看着都轻了一圈,以前早晚自习杨诏偶尔会来班里盯着,现在更是一刻不落地守在教室。
生怕他们出乱子。
每年都会有些学生临考出差池,什么准考证丢了,迟到了,考前大吃大喝给吃坏肚子了。
还有最后考的不错查完成绩电脑一关出去玩儿忘了报志愿的。
什么奇葩事儿都有。
杨诏清清嗓子说,“我讲两句。”
“没剩多少天就要考了,大家现在成绩都很不错,咱们班分数是附中仅次于清北班最强的班,一本过线率几乎是百分之百,最后还剩下那三四个同学,再努努力,咱争取上个线。”
杨诏这个班太拔尖的不多,夏灼在里面算是断层第一,剩下人的分数贴得很近,没有谁特别拔尖,但是都不差。
杨诏笑了笑说,“等最后考完了你们私底下要是有聚会,记得叫上我,老师买单。”
底下一片跟着起哄的,扬言要把杨诏吃破产。
杨诏又跟那几个调皮的学生逗了几句笑话,班门口有人找,杨诏就让班里安静,先出去了。
附中晚自习一向宽松,人在不在教室都行,但是在教室的,都自觉别吭声,不打扰别人。
夏灼翻看着新发下来的报纸,恍惚间觉得,时间好像真的从她手里流走了。
她上次看这报纸上的词汇积累还是陆风禾年前转到附中那天,报纸上的词汇是风禾尽起,正好是他的名字。
秦诀从后面过来,点了下她的课桌,“夏灼,出来聊聊。”
秦诀一个人在后面坐了挺长一段时间,连个同桌都没有,整天只有垃圾桶作陪,今天忽然想找人说说话。
夏灼和他去了这层的走廊尽头,旁边是个水房,这个时间点显然只有他们两个。
秦诀靠着后面垒起来的破桌子,两个人之间距离不远不近,丝毫不逾越,“找你没什么事,就是无聊了,你说万一高考超常发挥,你这个成绩再多一点是可以上清北的,考虑过吗。”
“没有。”她目标坚定,“我还是想上渝大。”
况且,哪那么容易超常发挥。
“你和陆风禾,你俩……”秦诀欲言又止,最近没少听他俩人的闲话。
“我和陆风禾,就是普通朋友。”
朋友,也会拥抱吗。
让她这句话说得多少有点心虚。
但不是朋友的话,又能算是什么呢。
陆风禾本来在教室写历史选择,看这俩人走了后做题有些心不在焉,可能和陈朝阳待久了想凑热闹,哪有人说话就去哪凑。
他就想看看这俩人有什么秘密非得出去说。
结果过来就听见夏灼说,和陆风禾是普通朋友。
他听见这句话的第一反应,竟是对这个称呼的不满足。
仔细一想,他在不满足些什么。
他们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
陆风禾总不好过去就生硬地插入这俩人的谈话,他正想要不打个招呼,秦诀就冲夏灼笑了下说,“你同桌来了,我先回去了。”
可能同为男性的直觉,陆风禾觉得秦诀看他的那一眼意味深长。
但他也懒得琢磨那一眼代表着什么。
陆风禾随口问她,“你们刚在聊我吗。”
“嗯。”夏灼并没顺着这个话题继续,透过手边窗户想到什么,忽然转过头看他,“你想不想看星星。”
陆风禾就算想再往下问“咱们算什么关系”,这下也不好开口了。
他默了一瞬说,“去哪看。”
夏灼指了下上面,“天台。”
陆风禾发现夏灼还真不像是他原本以为的那种好学生,上次都在天台上被抓叫去办公室了,虽然是误会,但她似乎并不在乎这些,上次被抓,这次还敢。
现在正是晚自习的时间,上面黑灯瞎火,没那些小分队给他们打掩护,等下要是被逮住,百口莫辩。
上去之前他还欠兮兮地问了一句,“你是在邀请我吗,夏班长。”
陆风禾手插在兜里,虚倚在墙边。
都邀请我看星星了,这朋友应该不那么普通吧。
夏灼走在楼梯上,回头的样子有点呆,还有点郑重地点了下头,“算是,邀请你。”
天台那扇铁门没有锁,伸手一推就能开。
进去那一瞬间视野开阔,天台上没有灯,就靠着楼道里的灯光窜出铁门,在天台照出一片不大的光亮。
前车之鉴,陆风禾几乎是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身上有没有穿校服。
还好,这次穿了。
走在他两三米外的夏灼忽然多愁善感,小声叹气,“等毕业了,就不能再来这儿看星星了。”
“看样子你以前还常来。”陆风禾站到边上,反靠着防护台,看着夏灼眼睛亮晶晶的,那里好似藏着星星,他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应该再配点啤酒,但他又确实,没喝过酒这个东西。
“之前赵穗子带我来的,说有流星雨。”
高一那年网传狮子座流星雨会在东江出现,赵穗子算着时间早早带她来这个地方守着。
结果等了两节晚自习,一颗流星都没看到。
夏灼当时仰头仰得脖子都酸了,虽然没看到流星雨,但意外发现这是个看星星的好地方。
教室里热,陆风禾校服袖子挽在手肘,这会儿洋洋洒洒搭靠台上。
想到毕业,再看到眼前这个少年,夏灼忽然就很舍不得,“陆风禾,我们会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吗。”
会是和陈朝阳那样,一直一直在身边的朋友吗。
几年前京市短暂相识,后又失散与人海,夏灼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记得他的长相,直到高一在班里看见秦诀,以及秦诀眼睛旁边的那颗小痣,她忽然在想那个京市的病秧子长大了会是什么样,会不会和秦诀长得差不多。
他还是经常跑医院有治不完病,有吃不完的药吗。
萍水相逢,她和陆风禾并没有后续婉转动人的故事,偏偏兜兜转转,跨越山海,他们又遇见了。
现在要她再像当年那样将他归于人海。
她忽然不那么甘心。
她想要一个跟他“一直一直”的长久关系。
陆风禾在上天台之前想问的话,现在顺理成章地拿在了台面上,他声音清冽好听,融和在夜色里,“必须是朋友吗。”
他问完才觉得这是在给他自己挖坑。
明明不问可以继续装傻,这种事情太清楚了反而不好办,陆风禾希望她说是,这样他就可以尽早抽身,收起自己那已然越界的心思,听话西迁,后半辈子安分守己守在爸妈身边,代替他哥哥扮演一个二十四孝好儿子的角色,就算要他继续当那只他们喜欢的金丝雀,他也随便。
同时又希望她说不是,那“不是朋友”的范围可就海了去了。
少年人心思在这个夜里逐渐活跃,像跳动的火焰。
如果她说不是呢陆风禾,要怎么办。
她是自由自在的雏鹰,不被任何东西拘束,可如果他要走,宋宛第一个不同意。
金丝雀的自由,仅限于在那个笼子里,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宋宛和陆远江对他的好,是以画地为牢为代价的。
夏灼看着他清澈干净的眼睛,似乎在做出某种慎重的考量,半晌,才开口说,“不是。”
她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错开视线,语速很快,欲盖弥彰,“你说我们在这儿说话,月亮能不能听得见。”
他一边告诉自己今天晚上到此为止,别再往下聊了,一边又不受控制的,问得得寸进尺,“如果月亮听得见呢。”
夏灼一偏头,正跟他视线撞上,星星明明点缀在天上,她却甘愿坠入那湾漆黑的深潭里。
陆风禾,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选一种朋友之外的身份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