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如果月亮听得见>第21章 太阳

  粉色课桌……

  也还好啊。

  但这话夏灼没说, 利索回房间拿了两样东西去了陆风禾那儿。

  毕竟是她有求于人,当然是陆老师说什么是什么。

  夏灼什么也不会,这么多年就只会一件事:如何当好一个学生。

  上次夏灼来也是听他讲题, 但感觉这次和上次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明明屋里还是满满当当的东西,但就是……

  今天看他格外顺眼。

  陆风禾过去撑开折叠餐桌,他屋里最简陋的配置应该就是这张上一任租客留下的桌子。

  当时想扔来着,但是手拎了一下有点沉。

  随手折起来放墙角, 然后就给忘了。

  没想到这东西有朝一日还能重见天光。

  夏灼打算趁现在没太晚脑子还算清醒, 先拿了数学出来, 跟他闲聊, “你数学这么强, 为什么没考虑走竞赛啊, 竞赛得奖能保送大学的话也很不错的。”

  隔壁清北班大佬就有几个这么干。

  “我以前也没想着要上大学,就摆烂。”陆风禾从书包里抽出张卷子, 说得轻描淡写,“你们学霸估计挺难理解我这种想法。”

  就他自己也挺难理解的。

  初中时候老师就跟他说过要不考虑走竞赛这条路, 个人优势得发挥起来。

  他那段时间老请假, 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到四中读高中碰上数学老师又提过这回事,他当时正因为“菀菀类卿”的事情别扭着,没几天就干脆选了文。

  机会一直有, 是他自己放弃的。

  “那现在呢。”夏灼听人说话的重点好像跟人不一样,她重点落在了“以前”二字上, “你现在想上大学了吗”

  陆风禾放书包的动作慢了一瞬,他都不记得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面对她的问题, 他似是认真想了下, “好像,有点想了。”

  从背那本文综笔记开始的。

  又或者更早,是从她说那句“我教你”就悄然开始了。

  他说完,对面的姑娘又笑了。

  简单又耀眼,是真的为了他“改邪归正”而感到开心。

  他屋里灯光是暖调,照在人身上自动渡上层金光,到了晚上,夏灼清晨扎的马尾松了些,额角有些碎毛散下来,看上去整个人清纯又活泼。

  让他有那么一瞬不自知的晃神。

  安静两秒,他清了清嗓子别开眼,“开始做题吧。”

  她点头,嘴角也还是扬着的。

  之前挺长一段时间都不见她笑,现在看她傻乐,陆风禾也不自觉勾了下唇。

  她好像很好满足,又好像很不容易满足。

  再见面后她笑的次数很少,还都是在他“要学习”之后。

  那句学习使人快乐,原来还能这么使。

  夏灼做题仔细,有拿笔随时勾的习惯,一张卷子有那么几道题不太会,她抬眼去看,陆风禾手里转着支笔,悠哉悠哉的,和她一做数学就“苦大仇深”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没抬头,但在她视线看过去的下一秒,手里的笔就停了,声音淡淡的,“怎么了。”

  “这个,我不太会。”夏灼伸手指了一下,“这个函数题的第二问。”

  可能是今天俩人一起做题,陆风禾卷子上的步骤都写得尤其完整,他拿出旁边的草稿纸,重新给她顺了遍题,讲得仔细又通透。

  夏灼这么听他讲题,还挺享受的。

  甚至有那么一刻堕落的想,她不要思考了,就让知识这么灌进她脑子里好了。

  她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睛看着给他讲题的少年。

  房间里暖和,他身上松松垮垮的套了件毛衣,无处安放的的长腿伸在桌腿外,随意又散漫。

  耳边干净清冽的声音给她讲题,不知是不是提问了,没人应。

  他稍抬起眼,叫了她一声,“夏灼。”

  她对上人视线,才回过神,呆呆“啊?”了一声。

  陆风禾似被她逗笑,放了笔,“好学生怎么也走神。”

  他以为只有他这种人上一节课走八次神。

  陆风禾随口问了句,“听了没刚刚。”

  夏灼看了眼卷子上的题,应声说,“听了。”

  还正好是听完关键步骤才走神的。

  陆风禾不知道信没信,站起身去冰箱前走了一遭,回来手里拿了两瓶喝的和一袋子面包。

  他放桌上说,“吃点儿东西再做吧。”

  他总有一万种理由不去做题。

  饭点儿的时候不想吃饭,一到做题的时候又特别想吃东西,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感受,手底下的题是根本一眼都看不进去。

  每到这个时候就像个饿鬼,非得满屋子翻点儿什么东西吃。

  夏灼也没客气,伸手拿了一块,她不饿,就是他这个面包的卖相挺不错,看着很有食欲。

  她吃完还一本正经地夸了句,“挺好吃的。”

  夏灼听人讲题,吃人东西,不好白白受着,作为交换,用自己平时做题的经验给他讲了一些文综容易提分的答题思路,比如东西背下来要怎么精准的踩到得分点。

  陆同学也仔细听着,没瞌睡也没打岔。

  难得认真。

  筒子楼隔音不好,偶尔能听见别家各种各样的声音,吵架的做饭的教孩子写作业生气的,还有忍不了上去敲门说能不能小点声的。

  月光似一把金沙撒在这片筒子楼上,夏灼和他在这样静谧又吵闹的夜里做着题。

  等结束回家,夏灼放在学校一直默认静音的手机,这会儿才有功夫打开看一眼。

  里面刷屏似的十几条,全都是夏建军发来的消息。

  消息还没点开,就让人有种不好的预感。

  夏建军一般不会给她发消息的。

  上次这么疯狂的弹消息,还是那回喝多了酒叫她去扶。

  夏灼轻叹了声,点进去,里头消息直截了当,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

  夏建军。

  跟人打架进派出所了。

  夏灼慌里慌张地出门,出去就碰上了陆风禾。

  陆风禾看她这火烧眉毛的表情,多问了句,“这么晚了去干什么。”

  夏灼没遇上过这种事儿,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隔了一小会儿才说,“我爸,进派出所了。”

  手机上那几条消息说得不清不楚,夏建军甚至在最后说了让她好好生活照顾自己。

  是事情很严重吗,会被判刑蹲局子吗。

  无数的未知让人想都不敢想。

  如果很严重的话,要怎么办。

  “我跟你去看看。”陆风禾抬了抬手,瞥了眼旁边已经闭上的门,“这个我就先拿着,回来再说。”

  他手里拿了个本子,是夏灼落下的,他专程出来送才碰上她。

  高中放学做完作业,现在时间其实已经很晚了。

  于情于理,她自己的家事,不该在这个时候再麻烦他。

  可能是深夜容易放大人的情绪,她像是海上迷路的人,想自私抓住身旁这唯一一抹光亮。

  不知是不是走廊的灯光刺到了眼睛,夏灼眼睛有点红,“好。”

  -

  派出所内,夏建军跟另外几个被带进来的人正填着东西,登记信息。

  “爸。”

  夏灼进去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背影,不挺拔,甚至有点虎背熊腰,此刻更像是被雪压弯的松树,瞧着岁数都更大了些。

  夏建军没想到她这么晚会来,回头时还有些茫然。

  也就两天没见,这会儿夏建军脸上挂着彩,右边颧骨上青一块紫一块,下巴上也破了道口子。

  旁边几个人看着也差不多。

  “你女儿啊。”里面一位值班的民警扫了眼,视线又落回他身上说,“自己看丢不丢人,这么大年纪了在烧烤摊喝酒闹事。”

  “你不为自己想也为女儿想想,这要是把人打坏了,你进去坐牢你女儿怎么办。”

  夏建军这会儿酒也醒了,为人一贯会审时度事,一脸谄媚说话态度好得不得了,“谢谢警官,谢谢谢谢,下次绝对不干这种事儿了。”

  夏灼看着夏建军笑,扯到伤处又是一阵呲牙咧嘴。

  警官冲他点头,签字确认,她却不觉得夏建军说得真心话,只不过是当下适合说这么一句利己场面话而已。

  之前他不止一次和何慧珍说,下次不会了,下次我绝对不打牌了,以后我绝对不喝酒了。

  结果最后还是因为喝酒的事儿,何慧珍忍无可忍跟他提出了离婚。

  至此,夏建军都还觉得,是何慧珍水性杨花,是何慧珍在外面勾搭了相好的看不上他看不上这个家想展翅高飞了。

  夏建军嘴里,没一句能信。

  他也从不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就好像这世上谁都会错,夏建军不会。

  今晚好在虚惊一场,对方没有大碍,同意私了,夏建军给了些钱,又得意洋洋走出派出所。

  俩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夏建军看了她一眼,又顺着看了眼她身后的人,冲她说,“没事儿,回去吧。”

  夏灼没吭声,看着前面夏建军刚出去就叼起根烟,开始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跟人打电话,“没事儿,我出来了,我老夏是谁啊,我有分寸着呢,老子又不是没进过派出所,进去说两句好话,我这把年纪还真能把人打坏了?没事儿,就掏了点儿钱。”

  语气张狂和刚刚在里面做小伏低的样子判若两人。

  丝毫不见悔改之意。

  夏灼忽然就觉得,她就不该来这一趟。

  何慧珍身为枕边人,多少年的眼泪都没能唤醒他,她做为一个夏建军看不上眼的女儿,又能把他怎么样。

  匆匆忙忙见了一面,夏建军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跟她说。

  夏灼站在原地,看人走了,才偏头看了眼专程陪她跑这一趟的陆风禾,少年漆色的眉眼藏匿在浓稠夜色中,看不真切。

  她又很快别开眼。

  觉得窘迫。

  今晚一不小心,让他看见了自己身后的一片狼藉。

  “回去吗,我打车。”他问了句。

  夏灼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微垂下头,“回去吧。”

  可能时间很晚,他也有点困了,声音透着股自然的懒劲儿,“哎。”

  以为他有什么事,夏灼抬头,对上那双干净的眼睛。

  刚刚没勇气跟他对视,是害怕在他眼里看到别的情绪。

  比如在知道她处在这样一个鸡零狗碎的家后,对此不解,疑惑,甚至嫌弃。

  但是没有,他眼睛里依然干干净净,和往常无异。

  “没事吧。”陆风禾看她情绪实在不高,像霜打的茄子。

  她摇头,“没,没有。”

  陆风禾也不太会说话,安静在手机上打了车,没多久,司机很快就到门口。

  上了车,陆风禾从口袋里摸出副耳机,塞了一边给她,“听听歌吧。”

  别那么闷。

  耳机里的歌很老,老到不像他们这个年龄段喜欢的歌。

  是那首,伍佰的《忽然的自我》。

  歌词热烈无畏,寂静之下,无形之中能带着人忆起从前,手机屏幕的光印在他脸上,半明半暗,她看着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很久以前,他们也这么一起坐着。

  那年在京市,夏灼胆大包天带陆风禾跑出了医院,也就那个年纪做事不考虑后果,莽莽撞撞,冒冒失失。

  不考虑他不说一声就走了家长会不会着急,也不考虑他住院住那么久是不是真的身体不好,贸然出去会不会出事。

  只知道一股脑拉着人跑出去,直到在医院后街看他喘气喘成那样,夏灼才后知后觉,会不会闯祸了。

  万幸平安无事,他们两个小孩在外面待了大概一两个小时,陆风禾爸妈找过来的时候脸色很沉,这事要放她身上回去指定得挨一顿揍。

  于是内疚加自责,夏灼主动承认说,是她带他跑出来的。

  当时陆风禾在旁边扯了一下她衣角,示意她不要说,但她还是大着胆子,跟她妈妈说。

  “他真的很久都没见过外面的太阳了。”

  时间一转。

  今年年初下雪那天,他身上就一件衣服,冻得人都快没感觉了,但还是抱起巷子里那只猫。

  他明明自顾不暇,却还想着救它。

  夏灼看了眼他,又偏头,把视线落向车窗外。

  陆风禾,这人真的好矛盾。

  他平时总是一副无所事事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好不好,说坏不坏。明明很多年前在京市的时候她就知道陆风禾什么都有,不缺钱更不缺爱,却总能有那么一两个瞬间,觉得他很让人心疼。

  很少见光的太阳,却在此刻,大方掏出仅有余温,温暖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