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下,同归不朽。(终卷《序》)
天气转凉似乎就是一瞬间的事,这几天风很大,老旧的小区家家门窗紧闭,风卷过枯黄的梧桐叶子拍打窗玻璃上。
余安发了好几天的烧。
起初,他还没意识到,白天他在晨曦处理剩下的事,两个最重要的层级没了主事,一团乱麻。
张回来的时候和叶铭那几个抱头痛哭,余安就站在旁边。
“别哭了。”他看着那几人,几乎没有表情地抛下一句,“他没死。”
似乎又恢复成了从前那种冷血的怪物。或者,他本来就是怪物。
到了晚上,他就在三中的老教学楼里坐着,曾经的高三五班,现在只剩了一地的灰尘。
白天忙得没边,晚上静下来反而更不自在,梦空间不会再开了,余安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等什么,他一坐就是一晚上,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离开。
有人一直跟着他,这种生活他一连过了三天,那人就跟了三天。直到第三天他神志不清地再次翻墙时,那人终于把他从学校的围栏上扯下来。
萧沐把风衣裹到余安身上,几乎是扛似的抱住他,淡淡皱眉:“松手。”
余安看着他,发丝凌乱,乖乖松了抓着栏杆的手,他完完全全被萧沐抱着:“你答应过,让我冷静几天。”
也没见这几天这人有多冷静,面上平静,干的事却比所有人要疯狂。
萧沐没有说话,把人塞进了出租车,一路到了医院。
直到吊针扎进了血管,余安才感觉到头晕,在梦空间受伤,多少会带出来后遗症,可能是没注意太久了,这次似乎严重些,他迷迷糊糊睡过去,醒来已经到了家。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床头灯,烧还没退,余安晕乎乎地从床上醒来,他走出去,客厅里亮着灯,水壶里边咕咚咚烧着水,氤氲的热气下,他感觉自己总算有了人样。
转了一圈,没看见萧沐。他又挪进卫生间用凉水冲了把脸,面前的碎发被打湿,湿哒哒地往下滴水,抬起脸的时候,余安瞳孔一缩。
镜子的人戴着一张面具,青面獠牙,正透过面具无声打量着他。
那一瞬间,余安浑身一紧,手握成拳直接砸向镜子。
镜面蛛网般裂开,余安看着镜子里碎裂的自己,喘息着胸口起伏,转头就和门口的一双眼睛对视了。
这一拳砸的有些狠,拳头还紧握着,鲜红的血滴在瓷砖上,余安有些怔然地看着萧沐,那双一贯淡然的眸子此刻黑沉沉的,他下意识想把手往后藏,下一秒就被萧沐拽离了卫生间。
余安被甩到床上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萧沐扣住他流血的手,撑在上方。
“余安,你学不乖是吗。”
萧沐直直盯着他,声音比平常更为低哑,他表情一贯冷淡。但余安总能从他脸上读出不一样的情绪。如果他们不是伴侣,他毫不怀疑,此时的萧沐绝对会拧断他的脖子。
他在生气。
萧沐居高临下按着他,呼吸全部喷洒在颈肩,强烈的压迫感让余安几乎无法呼吸。
整整三天,他出来后就不人不鬼了三天,眼前这个人就默不作声地陪了他三天,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又出幺蛾子,是个正常人都忍不到现在。
余安忽然觉得自己真够混账的。
“我是个怪物。”他看着萧沐的眼睛,自暴自弃道,嗓子有些干涩。
一瞬间,连呼吸都静止了,萧沐静静注视了余安两三秒,松开他,出去了。
余安在床上坐起来,看着萧沐的背影,一瞬间感觉空落落的。
他撑开受伤的拳头放在眼前,在疼痛的刺激下清醒了些,他看着掌心,有点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一巴掌到底是没给下去,因为萧沐又回来了。他提着医药箱放到一边,用毛巾拭干余安头发上的水,把温水塞到余安手里,说了句拿好,又抓着余安的手开始上药。
这一系列动作十分流畅,如果单看这张脸,谁也想象不出他照顾人的样子,但这种亲力亲为总感觉怪怪的。
“你是不是养过小孩?”余安问。
“有一段时间。”萧沐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那难怪了。萧沐照顾人很细致,就是有点像在养小孩,早些时候余安也养过捡来的牙牙,险些给人饿死。毕竟他叛逃出来时,差点连自己都没养活。
余安垂眸看着萧沐,灯光打在他面庞,沉静而认真,心里那点空缺也在一点点被填上。
“我是个怪物。”余安重复之前的话,“我刚刚在镜子里,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萧沐手中一顿:“你不是。”
“我恐惧的东西很少,所有的情感最先来源于别人。”余安道,“共情着其他人的喜怒哀乐,我才学着拥有自己的感情,制定计划的时候,甚至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
他闭了闭眼:“我害了江敛,我活该。只有怪物才会这样,我从梦空间里来,不是怪物是什么?”
萧沐没有说话,夹出酒精棉球,按住伤口,道:“你现在不是了。”
“如果你是怪物。”他想了想,“我也是。”
怪物和怪物天生一对。
这回换余安沉默了,刚刚萧沐生气的样子仿佛是错觉。这块木头真他妈能忍。
“你要不揍我一顿吧。”余安想着让人解解气,又补充了一句,“下手稍微轻点。”
萧沐把止血的棉球扔进垃圾桶,起身吻了吻余安的鼻尖:“舍不得。”
“……”
手被上好药,余安问:“有杜帆的消息吗?”
萧沐把人塞进被子里:“先休息。”
头还晕着,余安往萧沐怀里靠了靠,闭上眼睛,萧沐揽过他的肩抱住他,两人缩在一张床上。
“萧沐。”余安睁开眼睛。
“我在。”
余安动了一下:“床太小了,以后换张大的。”
“嗯。”
余安:“那你不要离开。”
萧沐在他额头烙下一吻:“好。”
这三天余安基本上都没怎么睡,只要一闭上眼,矿洞里的幻境就会侵蚀他的梦境,他看着那些熟悉的人浑身是血的倒在面前,就无法入眠。
清冽的气息将他包围,余安闭上眼睛,第一次没再梦见那些场景。
……
深秋的早晨透着浸润骨髓的冷意,一个体格略宽的男人敲响了房门。
他刚敲了一下,门就被打开。
男人看着门里的年轻人,目光淡漠,不由得紧张了一下:“你好,我是晨曦A层主事,王礼付,来找D层和E层的临时主事,余安。”
萧沐回头望了一眼,原本躺在床上的人已经站在了门口,这人只披了件外套,面色倒是比前几天好很多。
余安看了眼对方磋磨的手:“什么事?”
说实话,他对前几层主事的感官并不好,彭百昂不在的时候,这几个就旁敲侧击问过他,什么时候选新的主事,现在江敛失踪了,如果对方第一句还是问这个——
余安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捏地指关节咔咔作响,脸色微冷。
王礼付:……
他浑身一凉,赶紧摆手:“我是来跟你商量,启动晨曦紧急程序的事。”
余安掀起眼皮:“其他人呢?”
王礼付面色一僵,眼神躲闪:“你可能还不知道,就在今天凌晨,B层和C层的主事,全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