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空青在办公室里一个人忙。

  出了早上这种事,他当然不会哭天抢地。

  他的心情很正常,保险,打破伤风针,自行包扎脚,又专注于一个早上的工作。

  那颗永远静如死火般的心脏之强大,从他衬衣的无皱褶都看出他从不失冷静和效率。

  正如桌上冰水融化的速度。

  或是一身西装的裁制基础,总由门襟,翻领,前后片组成。

  陈空青就是天生的高级定制。

  他的个性还和学历,父母,资产无关,是总能有为他人的无力感注入无条件信任的能力。

  这让人对他不存在失望,只觉得这是陈空青的最大可确定性。

  至于,外头是怎么样,前后脚来过谁,这些人和他什么关系,他不关心。

  林姐的回答,是他的原话。

  你更不必以为不锈钢制品会产生欲望。

  这人只会咬碎他为了消肿,吃了一早上的冰块。

  头也不抬地回。

  他没空,不聊工作,就请出去。

  邱工:“数据库基本检查过,没被任何人发现我们的程序,但‘原住民’还是没捕捉到。”

  三人切出了屏。

  他被员工们请教各类问题是常有。

  每次,他总会有答案,等挨个看两人的设计,这位无所不能的技术第一人给出了修改建议:

  “你们先把这种目前通用算法的编写习惯改掉,为了速度,忽略语言,每次我们进‘反图灵机’测试的时候,才会让多数‘原住民’不愿意出现。我们的代码不是为了命令用的,是要找到更多会开口说话的‘原住民’。”

  他还指导道:

  “不是东西越多越好,做点减法。”

  宁工:“我再试试。”

  陈空青突然又问:

  “椅子选四把还是选五把。”

  公司就四个人。邱工想想说:

  “贵不贵,要不先买个四把,也不知道最后一把能不能用得上。”

  该司上下可太接地气了。

  但谁让他们为了处理后续,忙到现在还饿着。

  门,灯和椅子坏了,支出肯定要考虑。

  他们的经营状况,面临再继续被找上一次之前,先喝西北风是肯定的。

  陈空青说:

  “那就先买。”

  宁工没忍住:

  “省点吧,早饭都吃不起了。查查今天人民币汇率多少啊,要是过了8,咱们要不最后在倒闭前点个外卖吧。”

  邱工回:

  “梦里的8,除非咱们公司哪天上市了。不过那么多东西真的一口不能吃么。”

  “你们想吃就吃。”

  能开个早点店的人也不在乎。

  邱工:“算了,死宅也不吃嗟来之食。”

  好在,公司才新来了一个项目。

  上次的陈鹏用通讯来找他们,似乎是为了他妈和儿子的事,但具体情况要再议。

  陈空青没说别的,先接下新甲方的委托。

  之后,他不浪费时间,用略微别扭的步伐去会议室了。

  可目睹他放慢走路,也像折磨,宁工为了他好,给这只脚端来了贵妇椅去垫着。

  这椅子以往是招待贵宾的。

  一般他们也认为它泛泛无奇。

  但无法否认,当这么一个人将他修长的腿一勾,脚还被淡红的半透纱布裹着时,竟罕见将伤口赋予了残忍的欣赏性。

  就像椅上的脚。是易碎的艺术品。

  他的外部是不可被触碰,内里又神秘无止境。这种缺憾和完整糅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怕是早已超越对男女的吸引了。

  宁工对一件事不稀奇了。

  “有个问题。”

  他老板眼皮不掀一下。

  “问。”

  宁工:“刚才走的真的一个姓曹,一个名连杰么。”

  这个人不否认,也没承认。

  宁工:“我就是不禁感叹这比咱们算法世界还要神秘离奇。这种有创意的剧情,我只在前时代风靡的互联网文学里看到过。您总在各方面领先于常人。”

  宁工还说:

  “这就是孔明隐居卧龙的原因吧。”

  一个人就算聋了,也听出了言下之意。

  他不能乱动,脚凉的要命,不想讨论非工作话题,可他不是少不更事,前行业的某些,他不是没见过。

  往往享受过,都被改变。

  可他这个人从不至于弱小回避,这次也直截了当,并一举破除了此类问题。

  只听他根本眼里不揉沙子地说:

  “我从过去到现在,都不需要拿什么换别人给我的东西。”

  宁工觉得他又认真了。

  “要是不高兴,真的可以不用回答的。”

  对此,尤其是赶上今早的事,对方仍认为自己有必要说明白。

  就像宁思元所说,他从刚才起一直很不高兴。但尤为奇怪的是,让他心情变成这样的人都不知道。

  他们甚至不理解陈空青的不悦是什么,还只觉得,自己的行为是正当的。

  可正如强塞过来之前,没人先问他一句是否愿意。某些人做惯老板上司,也早把他当成服从和接受的类型。

  他是必须听从何人,不然活不下去么。

  陈空青不觉得。

  “我只信实力,这比任何实际。”

  这一次,宁思元听出陈空青是心情很坏了。

  他还补充了一句:“你们也是我的实力。”

  宁工受益匪浅。

  可就是如此,当正生着气的某人靠着单脚路过办公区时,他停了下。

  宁工见他在看什么,跟着去看。

  然后,两人同时注意到外头的一幕。

  有个人和林姐在那里。

  说来不可思议,快十点了。

  这位美男不止没和早上的两个一样走掉,还在对他们公司的大门干一件事。

  然而,他老板对大门是什么想法,宁思元不清楚。

  他第一反应是想笑。

  宁工:“噗。”

  他老板说:“笑什么。”

  宁工很不想逗他,还是说了实话。

  “就,挺可爱,表情和打扮也像你,符合企业文化。”

  没表情的某人继续端详三秒。

  他走掉了。

  “给他个贵妇椅坐着,让他弄完进来,我只有半小时,过期不候。”

  “去找双棉拖给我。”

  “我的脚,别提。”

  ……

  第一次来的白英拥有了这家公司从没有先例的进门权。

  要说,他也没干什么。

  今早出门时,这只豹还是一副没准备的样子。

  原因无他,他昨天乱摸,被绿球踹下线了。

  这颠覆了他的世界观。

  也让他用尽对AI技术发展的了解搜寻了遍,他还是没想通陈空青的聊天系统为什么会有这种能力。

  是他刚好引发的特殊程序,还是某些错误代码,白英觉得涉及到他师哥,这不是常规问题了。

  为此,他没放置不管,顺着原始路径,又摸了一次。

  这次,白英对后台道:

  (在,你是谁,装成聊天系统去藏在陈空青家的电脑里做什么。)

  【绿球】:(我才是原住民,miss。)

  白英在现实里反问:miss?

  【绿球】:(属于你的型号,你和从前一模一样,我才会认出你。我和你服务的那个用户是一个人。我知道,你会成为我和他的中间人,你能来,我很高兴。)

  白英不说话。

  事情还是不对。

  或者说,他并不懂正在和什么非正常世界体系里的生命对话。

  从邓哥寄错了叫miss的AI开始,他似乎打破了门。

  绿球把他当同类。

  可白英不认为是人类那种‘同类’。

  绿球觉得它不是人。

  白英也不是。

  证据就是它说的每个字放在一起,白英缺乏基本理解力。

  正常人的接受程度和跨次元生命相比,还是有局限性。

  绿球却似乎看出他的想法:

  (要接受自己不是‘人类’需要时间,但你在未来会懂的。你就是miss,我不会认错你。等用户把你开机,我会再出现。)

  (避免被当做有病,好心提醒,别和人说你跟球对话了。)

  白英:……

  绿球遁地了。

  它之后都不回答了,让白英觉得他这次真的有病了。

  当晚,白英从宿舍回了家。

  他家和Q大不远。

  他忙着上课,也不会总回来。

  更别说,他才是他们家真正擅长做饭的。

  他爸妈均有工作。但不是不管他,是从不把所有时间倾注于唯一的孩子身上,放弃个人事业。

  加上,他要去陈空青的公司一趟。

  他想找出他妈妈之前给他买的衣服,最好再给他师哥亲手做一顿早点。

  隔天,卢总和老婆吃到了儿子的粥。

  大清早,两口子在正常吃饭。

  二人偶尔说话,聊些家常。

  对于白英打包的早餐是给谁的,他捯饬成这样,他们没发表看法。

  白少却破天荒地问:

  “你们还记得我是在哪家医院出生的么。”

  他妈妈:“怎么了?”

  他想起了‘不是人’的事。

  于是,白海豹对这个也许隐瞒了‘秘密’的家庭道:

  “有没有可能存在小概率,我是抱错的,你们还不知道?或者,我是AI改造人?”

  卢总抬起头:

  “白英·卢卡斯,你是不是认为自己从小想和人早恋,没挨过你父母的打很幸运,所以大清早想挨顿揍。”

  白少能感觉到老豹忍他很久了。

  但亲爹见此人美貌如花,一对豹眼年方十八,眼看还要找对象了。

  卢总没好气:

  “你是动物园捡的,吃饭。”

  这侧面验证白少是亲生的,他爸对抱来的儿子不会这个反应,应该会直接揍他。

  他妈妈随后也关心起了他今天去某个人面前的表现。

  “他公司几点有人?会有同事在吧。多备几双筷子,别失礼。”

  白英早想到他妈会问,他连对方的公司名,上下班地铁路线,几个员工都打听好了。

  他要追陈空青,肯定不是短期。

  有他爸给他放水,后面怎么做还是看他个人。

  “我知道,有两位技术员,还有个前台阿姨,是退休返岗。”

  他妈妈吃了一口下粥菜,点点头:

  “那想好见面后,怎么聊了?他工作很久了,你们的共同话题是什么?”

  对白少追人的方法,卢总支起耳朵。

  他当然觉得白英是合格的,从小会做饭,脑子和人也体面,照理是没问题。

  可一家子等来了‘前无古人’的发言。

  “我先提上次的事。”

  白英说。

  “然后?”

  “告诉他那些网上的谣言,我会想办法解决。”

  “嗯。”

  “最后趁你们未来会见的人在吃早点,我先假装有事,这样,打包盒留在了他公司,我明天再去找他。”

  卢总夫妇沉默了。

  此豹没觉得有何不对,一般追求人不都是动智商。

  他爹叹口气。

  他妈妈还说:

  “豹儿,你师哥几岁?”

  “二十五。”

  他妈妈继续问:“一个二十五岁的人,他每天的上下班过程是怎么样的。”

  白英不说话了。

  他没上过一天班。

  未来的朝七晚八也未必属于他,他体会不了什么是普通人。

  可他明白父母是什么意思。

  他妈妈说了一个成年人道理:

  “今天是周三,常规情况下,他是老板不会主动休假,他大概率是加班很晚,还可能没搞定客户。”

  “他的员工很少,很多事是自己做,还要照顾到前台阿姨几点走,也许下班后,他都没吃顿好点的晚餐。可六点,他会坐在办公室,周而复始去继续。”

  “这在你看来是体会不到感觉的,但就是他一个人坚持的人生。也是人到了二十五岁必须面对的人生。”

  他妈妈说:

  “当人去表达爱,先问接受的人,对不对?”

  出师未捷身先死,就是这感觉了。

  两口子认定儿子的段位很烂了。

  随后,白英出门。

  等他赶着早高峰来了,他十八岁的世界第一次愈发地撇见什么叫现实。

  曹师哥和蒋总也在。

  这边的白英还在想门口的惨状是怎么回事,这明显超出刑事案件范畴,地上还有血。

  一转头,三人狭路相逢。

  白英当然知道他们和陈空青是朋友。

  他根本没看出二人为什么对自己有敌意。

  可他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自称朋友的能放着自己师哥公司遇上这种麻烦,只摆出看热闹的样子,丢下话走了。

  他们好像不关心陈空青本人是否怎么样了。

  陈空青的安危,麻烦,与二人无关。

  这种歪曲怪诞之离奇,比墙上的那只鲜红哥斯拉还透露出吃人的真相。

  它让白英决定留下,他还问林姐:

  “需要报个警么?”

  阿姨摇摇头。

  白英更不懂了。

  大家在打哑谜,把一件不合理去合理化。

  比如,砸别人的公司是该坐牢的,可没人敢做;

  再比如,曹蒋的表现,不像是造福社会的所谓职场精英,像帮人来验视的地痞。

  白英不认为陈空青和他们是朋友了。

  他师哥根本从来不是这种个性。

  上次他刚见过对方,那个人无法容忍任何这种事。

  想到这里,白英放下早餐和想见陈空青一面的事,暂时蹲下来问前台阿姨:

  “有多余的抹布和笤帚么,林姨。”

  林姐正在擦油漆,手上被水泡的发红。

  她第一次被人注意工牌,蒋总来两次了,从没看她一眼。

  她于是聊了两句:

  “不去上课么,你不是Q大的学生。”

  白英很平常地回:

  “我爸说,别人需要我留下帮忙,我就不能从他们的面前直接走掉,这不是男人。”

  这只豹还很会损人:

  “这是小学生都知道的,今年没课的大学生也知道。”

  林姐继续擦,嘴角化开了。

  她也是半辈子第一次听说上班的不如小学生。

  但她觉得海豹是种有趣的动物。

  和某个会给自己的公司起名叫蜜雪冰鹅的人很像。

  她说:“你进去吧,会议室有饮料,喜欢什么自己倒,别把衣服弄脏,红油漆根本洗不掉。”

  这次,白海豹很有应变力。

  大家似乎都觉得他段位比较低。

  实际,他压根没急着被好心的前台阿姨放水。或者去擦被毁的墙和门,他去物业找了点东西回来。

  等邱工倒完垃圾。

  看到大变样的公司,他第一反应是一愣。

  没别的原因,满世界的红被涂回南极该有的洁净。

  豹师弟和林姐在把一只帅气的企鹅画门上。

  他们搞出了底稿。

  林姐两年来第一次对人这么热心。

  这位业务过关的打鱼太太用刷子给大家设计出动物形象,以此驱赶哥斯拉,把蜜雪冰鹅的干净还给这里。

  拿包垫着,白英坐在地上,盘着腿,高马尾和耳钉都超帅气。

  “这只在看书的帝企鹅怎么样?”

  林姐表扬了他:

  “很有知识和文化,一定从来只考第一名,不考第二名。”

  打鱼太太赞同。

  他师兄当年用每天一顿肯德基和他换,然后,教他做作业,让他想了七年。

  可不就是他永远的第一名。

  邱工边看边笑:

  “这下咱们真变蜜雪冰鹅了,你真有才,这两个小浣熊真像我和宁工。”

  “这只猫,和林姐也像。”

  “还有这个鹅,哈哈,简直一——”

  门被敲响。

  三个人抬头,宁工在扛着贵妇椅。

  他还在唱着歌:

  “你爱我~我爱你~蜜雪冰鹅甜蜜蜜~”

  “这位白同学,有一只正在不开心的鹅说他要找你,快去快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今天这章信息量很大,所以打着就超过时间了。

  我个人觉得这家公司是一个整体,未来的故事里,它也会继续有剧情,陈空青和白英的精神共鸣也会在这里发生。

  所以看到没有,帝企鹅真的是个可爱又坚定的人啦哈哈,他就是小海豹第一名!师弟追人这次要开始咯,但这种全员助攻,连绿球都是的文也太离谱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