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暗述>第80章 曲终

  许榭斜靠在沙发上,在迷幻灯光和吵闹人声中,举着手机一条条看视频,从第一条看到最后一条,又从最后一条看到第一条,反反复复。

  身边的人发现了他的行为,笑嘻嘻地凑近,伸手要抢他的手机:“看什么呢这么认真?这儿这么多小姐姐看着你呢,盯着手机有什么意思?”

  许榭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摁熄屏幕,面上扬起在几个月间慢慢熟练的刻板微笑:“漠哥,你就别打趣我了,你知道我有对象的。”

  “嘁,知道啦知道啦,你家对象最金贵啦,让给看个照片都不行。”许漠挠了挠耳朵,二十五岁的单身汉理解不了这个小情种的想法,逗着没意思就转头去逗别人了。

  见没人再缠过来,许榭又一次打开微信,点开最后那条视频,手指拖着进度条到某个节点,屏幕上的小少年仰了一下脑袋。

  这个瞬间,灯光打在方挚脸上,清晰地映照出他眼里的水汽,以及从眼下一直蜿蜒到下颌的一道干涸泪痕。这之后的下一个瞬间,屏幕里的小少年猛地低下头,毛茸茸的脑袋晃了晃,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好像被一大把一大把的伤心压的没了力气。

  他一直在说话,嘴唇怎么也不肯歇地嗫嚅着。但因为拍摄环境糟糕,乱七八糟的背景杂音盖住他的喃喃自语,许多许多的话许榭都听不清楚,直到视频播放到最后,方挚几乎要睡着了,才有一句很轻很轻的嘟囔在骤然安静的背景下传进许榭的耳朵里。

  “……我想他。”

  在刚到达这个陌生城市的一段时间里,相比谢雯显而易见的兴奋和欣喜,许榭一直都没有一个具体的情绪。伤心,悲痛,难过,后悔,孤单,怨恨,很多很多,他好像都没有,又好像都有一点。

  谢雯让他找个学校继续学业,许榭却没有再听她的话。他丢弃了他所有的挂念、软肋,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一无所有却又莫名坚不可摧,以至于他忽然就不再害怕谢雯,有了对抗她的勇气。

  他在和谢雯大吵一架之后,搬离了她靠海的那座房子,自己找了个出租屋住。三十平的空间,因为地段不好,常年都是昏昏暗暗的照不到日光,不过许榭却觉得很好,他在这片空间里能感受到了久违的自在和轻松。

  在出租屋里颓丧了几天后,许榭重拾了被自己忽略已久的社交能力,不出半个月,就在这座他完全陌生的城市里找到了工作和朋友。

  许漠就是他新认识的朋友兼上司。

  上司原本是瞧不上他的,觉得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小孩儿能干什么事儿,后来大概是看在祖上是一家的份上,勉强给了他一个机会,然后就被他的工作能力征服了。

  许漠觉得许榭这个人特别有意思,好好一个大学霸,有学不上非要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有个金贵漂亮的对象,也总是遮遮掩掩的不给人看。

  面对这两个疑问,前者,许榭给出的答案是你个学渣你懂什么,后者,他给出的答案是你个单身狗你懂什么。

  许漠:“……”

  总之,看许榭对这些闭口不谈,一副能避就避的模样,许漠识趣地不多问,就是在那之后,总爱在对象这个事儿上逗许榭。

  元旦之前,许漠接了个大单子,客户是出了名的难搞。那段时间,公司上下彻夜灯火不息,许榭也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工作结束,一沾枕头就能睡得昏天地暗。

  紧赶慢赶,总算在元旦假期到来之前等到了客户的点头。老板许漠特别高兴,大手一挥给每人都发了红包,并表示二号请大家去酒吧,能来的都来。

  许榭作为许漠的特别关照,自然不好推脱。

  一号那天,许榭去了谢雯家一趟。他不愿意和谢雯待在一块儿,自己本身也忙,所以自他搬出去之后,这是第一次回来。

  期间,谢雯自然没有放弃骚扰他,每天的电话短信轰炸,一轰就是几十条上百条。许榭看心情,有时候会理她,有时候干脆把电话卡□□,等觉得差不多了再装回去。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谢雯正在纠结要不要给许榭发消息,让他有空的时候过来吃个饭。

  当初许榭毅然决然搬离这里的时候,谢雯并没有觉得有多大问题。她那时候正沉浸在开启新生活的快乐中,对许榭的依赖和掌控欲没有那么强。再者,她觉得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许榭除了他没有别的认识的人,两个人是相依为命的关系,再怎么样,许榭也不会抛弃她的。

  于是那天,在发现大吵大闹阻止不了许榭之后,谢雯自认大度地允许了他的叛逆。

  她坚信许榭只是一时气不过。就像小孩子跟父母大吵一架之后的离家出走,大多根本不会走远,最后哪怕委屈难过得不行,也会抽噎着重新回家。

  她安心地享受着她的新生活,一天,两天,三天……直到一个星期之后,发现许榭没有再回来,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慌乱了。

  她给对方疯狂地打电话,发消息,有时候是恳求,有时候是疯闹,她对这些招式太熟悉,她也相信许榭会败在这些招式下。

  但对方态度忽冷忽热,偶尔接起电话,也只是冷冷地叫她早点休息。

  一来二去的,她终于在许榭这种从未有过的态度下学会了反思。

  其实她一直都是知道的。许榭从小就心软,天生反骨的叛逆小子对在乎的人总是特别好,是那种哪怕你伸手要他最喜欢的东西,他也会还不犹豫给你的那种好。

  许立楷以前说过,咱们小榭心那么软,容易被人欺负的。

  她却不屑一顾,说这么皮的小崽子,谁能欺负得了他。

  可事实证明,许榭就是容易被欺负,不然也不会被她用许立楷,用方挚威胁,做那么多他根本不愿意做的事情。

  是的,威胁。

  在这个词闪过谢雯脑海中的一瞬间,她好像突然被人打了一棍子,混沌了太久太久的大脑突然清醒了过来。

  她以为许榭的每次妥协都是因为跟她的亲情和血缘关系,其实回头想想,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儿。许榭不会妥协在她的吼叫哭喊,假意温柔下,他只会在他在乎的人面前妥协。

  自己的每一次,自以为是的掌控,其实都是许榭在威胁下,不得已的妥协。

  想清楚这一切之后,谢雯忽然尝到了自己嘴里的苦涩。她在这个瞬间突然记起几年前的某个下午,那个时候许立楷刚去世不久,她看不惯许榭抽烟,就独自在许立楷遗照面前不吃不喝地待了很久很久,直到许榭最后看不下去,用带哭腔的声音求她,说,妈,我不抽烟了,你别这样,吃饭吧。

  ……那个时候,她心里到底是高兴多一点,还是苦涩多一点?

  敲门声再一次响起的时候,谢雯才拖着脚步去开门。

  看到门前挺拔利落的少年的时候,她愣住了。

  她总觉得许榭还小,自己能够控制住他,但其实早在时间不经意的流逝间,那个记忆里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身量已经拔高到自己需要垫脚才能够到他的肩膀。

  许榭把头发全部都梳了上去,露出了锋利的眉眼,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成年人的模样。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地把手里的袋子递给谢雯,声音不再是清朗的少年音:“元旦快乐,就不进去坐了,以后我会每个月给你打钱的。”

  谢雯接过,然后愣愣地看着许榭转身。

  写满了拒绝和冷漠的高大背影一点点离开,谢雯心里还没来得及扩散的喜悦变成了心慌,她忍不住叫住了他:“小榭!”

  对方停住了继续往前走的脚步,偏过一点头,眉眼间依旧没什么情绪。

  谢雯手指绞紧衣摆的布料,踌躇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留下来吃个饭?”

  许榭没怎么想就拒绝了:“没必要。”

  看着那个背影一点点离开,直到转过拐角不见了踪迹,谢雯才迟缓地感觉到了钻心般的钝痛。

  她知道,这一次离开之后,这个她以为自己掌控着的,其实一直有机会逃离她却因为心软又一次次妥协的少年,再也不会回头了。

  许榭回家之后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

  他好像做了个梦,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做,总之浑浑噩噩被闹钟吵醒,挣扎着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二号中午了。

  手机上自动跳出来的待办事项有两件,一个是具体的事情,参加聚会,另一个不是事情,而是被他顺手记在这里,以防自己忘记的。

  方哥生日。

  猛然看见这几个字,许榭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捅了一下,疼得他一下子弯下了腰。

  人们总说时间是治愈伤痛的良药,曾经再多再多的执念不舍,在岁月漫长里也终究会被剥落成零碎的尘灰,某一天一阵风来,这灰就散了。

  许榭觉得这话说得挺对的,至少在他忙于生计的几个月里,他都没有再想念起那个一逗就脸红的少年,只是极偶尔的时刻,看见某棵梧桐树,看见路边的某只野猫,看见某个跟三中相似的建筑,他会失神片刻,然后疑心从哪处会蹦出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觉得这样相隔两地,假装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什么都不曾存在过,慢慢的相忘于江湖也挺好的。对方挚好,对他也好。不用担心谢雯突起的威胁,不用担心方海生发现后的质问,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下去,他们的未来都会是一片光明。

  可是人真的很奇怪。明明心里这么想,身体却总是唱反调。

  所以在许漠问他有没有对象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事后反应过来,却怎么都不想解释,不想辩驳。

  所以在得知方挚生日将近的时候,他联系上了本打算这辈子再不联系的林与风,求他替自己给方挚送一份礼物。

  联系上的那天,林与风破口大骂了十分钟才冷静下来,然后问他,你就打算这么跟方挚断了?

  他沉默地扫过摆在枕头边的戒指项链还有相册,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回答他,嗯。

  林与风送了他两个字,怂货。

  怂货本来是想一怂到底的,但当他看到视频里那个因为他哭泣,醉到口齿不清还咕哝着说想他的少年的时候,他忽然就怂不动了。

  要他怎么承认,他其实根本不想跟方挚相忘于人海,但他害怕再见到方挚时,对方会厌恶他,痛恨他,甚至仇视他,或者把他当做一团空气,无视他,当他不存在。

  什么坏的结局他都敢想,独独那个方挚会原谅他,然后他们重归于好的这个美好结局,他连做梦都不敢做。

  那场生日聚会过后,方挚稍微开朗了一点,至少不会每天都皱着眉冷着脸,好像谁都欠他五百八万一样了。

  高三生活依旧忙碌,方挚也依旧不给自己想念的机会。江岸眼睁睁看着他家方哥每天忍着胃疼学习,一点点爬上年级第一的宝座,自己也被狠狠激励了,发誓在下一学期奋起学习。

  那时候离寒假还有一周左右,江岸嘴上说着方哥身残志坚,我要向他学习,一边疯狂地玩疯狂地打扰严晴,美其名曰,享受最后的玩耍时光。

  每每这时候,严晴都会甩他巴掌,有时候落在胳膊上,有时候落在肩背上,打得江岸嗷嗷直叫,连连骂她母老虎,以后没人娶。

  陈木述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陈其若的影响,学习学得特别认真仔细。江岸经常跑他耳边叨叨叨,吐槽他一开始学习就跟老僧入定一样,怎么叫都不理人。

  第二天,陈木述就开始了随身带耳塞的日常。

  这给江岸气得半死,每天叨叨得更加起劲了。后来还是后桌的方挚让他叨叨烦了,告诉他严晴也准备考Z大,江岸才停止这种傻子行为,转头又跑去追问严晴怎么换目标了。

  期末考结束的那天,老憨找方挚又进行了一次长谈。小少年固执起来之后,任凭老憨怎么问,他也就一句我只想考Z大。

  老憨又气恼又无奈,到最后,甩出了一直没告诉方挚的事情:“你知不知道许榭的学籍没转?这就证明他高考还是要回我们这边考的!可他消失得那么彻底,如果他到时候不回来参加高考,你也打算一个人去Z大吗?”

  他以为这样至少会让方挚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但没想到在他这句之后,方挚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然后追问道,他必须回到这边才能参加高考?

  老憨一口气闷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最后只能指着办公室门,示意方挚赶紧滚。

  大年三十那晚,年夜饭桌上,方挚的手机叮叮咚咚响个不停。他都不用点开,就知道肯定是有志青年群的少年们在互道新年快乐。

  他也点进微信跟了个风,顺便往下一划,给每个人都发了新年祝福。

  不知不觉,就这么划到了微信最底端。

  熊猫头像静静躺在那里,被刻意遗忘了好几个月。方挚看着看着,莫名从它的表情里读出一丝委屈。

  摆满各色菜式的饭桌上,方海生正在讲冷笑话,何卉懒得理他,只有李之禾配合地笑了笑。

  窗外灯火通明,远处偶有烟花绽放。

  微信消息不断,一直在吵一直在震,有一些人给他回复的新年祝福,也有某些群里抢红包的动静。

  这是方挚十多年来,过的最热闹的一个年。

  他不点开许榭的微信,也从不给他发消息,他害怕看到那个红色感叹号,看到这个代表着他们失联的符号。可在这天,这个时刻,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心疼,沉重得压过了那种害怕。

  他想到许榭现在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身边没有熟悉的朋友,熟悉的人,只有一个疯癫的谢雯和他在一起,就怎么也忍不下从心口蔓延至全身的疼痛。

  他犹豫了好久,还是颤着手指点开了那个微信。他快速点开输入法,在对话框里打下“新年快乐”四个字发出去,然后什么也不敢看,也不敢抱有期待地匆匆退了出来,而后任由一茬接一茬的微信消息,再一次把那个熊猫头像挤到最底部。

  年过了之后,就意味着高考将近了。新的学期,江岸实践了他的承诺,每天埋首在学习的海洋里,甚至因为用眼过度近视了。

  有的人戴眼镜好看,譬如陈木述,戴上眼镜之后整个人气质都会变得不一样,很有味道;而有的人戴眼镜就会很难看,譬如江岸。

  配眼镜那天,严晴陪他去的,据说看他戴上眼睛的第一眼,差点吓过去。

  “本来长得还可以,戴上眼睛怎么就能丑成这样呢。”严晴痛心疾首,外加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看得江岸委委屈屈,表示高中毕业后一定要做手术,摆脱眼镜。

  各大高校的自主招生简章发布之后,方挚才真真正正忙起来。他这半年来一有空就把自己往竞赛里面送,前前后后拿了不少奖项,同样参加竞赛的李晓等人对他这种恶性竞争行为非常不忿,曾经大着胆子问过他,能不能给他们一条生路。

  方挚其实没想别的。他只是觉得自己奖项拿得多一点,降分优惠能拿得多一点,那么考上Z大的把握就更大一点。

  李晓听见他这个理由都要哭了:“可是,方大佬啊,你的成绩根本不用降分优惠也可以考上Z大啊。”

  也是在那天,方挚忽然发现,自己早就在某个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刻,追上了许榭。

  但那个原本钉在原地等着他追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后面的递交材料,审核,测验,一切一切都很顺利。

  天气渐渐热了,方挚感觉换上才没多久的长袖又脱下来变为了短袖,三中梧桐大道的梧桐树又一次绿叶青葱,蝉鸣再次交织成一片,烈日下奔赴的少年换了一轮又一轮,却是不变的炙热和朝气。

  六月高考的第一天,一大早,就有一片乌云就在天边慢悠悠地晃,不疾不徐,逗弄似的飘在下方密密麻麻的焦急人群的头顶。

  老憨站在考场门口,吼得声嘶力竭,面红耳赤:“都好好检查一下!准考证身份证,铅笔替芯!那个谁!去干什么!上厕所的快点!”

  方挚游移在人群外,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看看那边,最后实在是视线受阻太严重,他跳上了花坛,视线在人群中逡巡搜索。

  他在找许那个混蛋。

  他记得老憨说过,许榭的学籍没有转走,他就必须回到这里考试。校方大概也还存着一丝希望,不仅没有注销许榭的学籍,而且还把他的准考证打印了出来。

  发放准考证那天,方挚去了一班,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把许榭的准考证塞进了自己兜里。

  他其实知道,许榭很有可能不会来考试,但他还是抱着那么微乎其微的一点希望,期待那个人守信。

  所有人拥堵在考场门口,流动性大,有时候这个人现在在这边,过一会儿就出现在了那边。但方挚没有觉得急躁。这是唯一的机会,唯一逮住那个人的机会,他要有耐心。

  “叮铃铃——”

  刺耳的,预示着进考场的铃声响起,所有或是空闲,或是发呆,或是抓紧时间在这一刻再背一点东西的人都在这一刻抬起了头。

  而后,考场大门打开,拥堵的人群像水流找到了泄洪的口,一股脑地全往那边涌去。

  很快,考场门口就不剩什么人了,除了焦急等待的家长和老师,和偶有几个踩着铃声尾巴匆匆而来的考生,考场一片空旷。

  老憨目送自己的学生进入了考场,一直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些许。他举起保温杯,正想喝一口水,余光却突然瞥见花坛上站着一个挺拔的少年。

  ……特么那不是方挚吗???

  他顿时顾不上喝水了,急匆匆跑过去,去拉方挚的袖子:“你怎么回事儿?铃响了听不见?赶快进去!”

  方挚不为所动,捏紧了兜里装着的许榭的准考证:“……再等等。”

  “等什么等!”老憨简直要给他气死了,额上青筋都爆了出来,“你在等什么?啊?这是高考你知不知道?!这是高考啊!方挚你是不是要气死我?!你到底在固执什么!这大半年你都在固执什么!”

  他的声音有点大,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方挚好面子,不习惯也不喜欢别人的注视,但他此刻却顾不上这些,目光看着很远很远的一片空白处,期待着那个熟悉人影的到来。

  不管老憨如何叫骂,方挚始终犹如雕塑一般立在那里,嘴里念念有词:“……再等等,再一会会儿。”

  “行,我管不了你,让你叔来管你!”

  方海生本来今天是要陪方挚来考试的,但因为养殖场临时出了事,他就委托老憨多看着点方挚。

  听到老憨要叫方海生,方挚短暂地回了一下神。他按住老憨拨电话的手,眼睛里隐隐有了哀求:“叔……刘叔,别跟我叔说,我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很快的……”

  老憨怒目而视,却在对上方挚的眼神之后又慢慢熄了。

  他跟方海生多年好友,这么多年来也算看着方挚长大的。这个少年总是冷冷淡淡,无欲无求,好像什么都没有办法掀起他内心的半点波澜。

  他以为方挚是天生如此,却在今天看到了这样的他。

  他突然意识到,他在等的那个人,对他而言真的很重要很重要。

  老憨强行压下怒火,冷声问:“我可以不跟你叔说,但我只允许你再等五分钟。”

  方挚垂下眼睛,沉默了很久之后又抬了起来,缓声道:“……高考允许迟到十五分钟。”

  老憨强硬地拒绝再退一步:“我只给你五分钟。”

  这之后,方挚没再回答,而是又一次把目光投落在了另外一处空白地。

  老憨觉得这是他最难捱的五分钟。他看不懂这群少年,也无法理解少年人心血来潮的执着。他很害怕,五分钟时间一到,方挚还是会继续等下去,而他其实没有更好的办法阻止他。

  好在,小少年诚实守信,在老憨轻声提醒他五分钟到了之后,他垂下了眼睛,默然从花坛上走了下来。

  因为期待不高,所以方挚其实没有特别失望,也没有特别难过,他就是觉得心里有一块儿地方好像突然塌了下去,坠在胸腔里隐隐发出回声,像是叹息。

  “好了,可以进去了吧?”老憨在他身后,面色有点担忧。他害怕方挚这个状态考不好试,犹豫片刻后,有点谨慎道:“不然你把许榭的准考证给我吧,他来了我给他。”

  出乎老憨意料的是,方挚拒绝了。

  “不用了。”他掏出口袋里已经被他捏得皱成一团的准考证,一扬手,任它随着愈演愈烈的狂风飘向了不知何处的远方。

  “他不会来了。”

  这是高考,是他踏向他和那个人约好的未来的第一步,本以为可以并肩,可终究是空欢喜一场。

  到最后,他只能奔赴一场独属于他的曲终人散。

  作者有话要说:

  大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