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听林与风说完许榭的事,方挚几乎下意识地就去看许榭的耳垂,果然看见了一块小小的疤记。
“嗯?怎么?”许榭开口。
听声音就知道还不清醒,音节都是模模糊糊从鼻间哼出来的。
“没怎么,你往里面挪挪。”
林与风已经架着余由过来了,方挚怕许榭听不明白,摆了摆手,示意他往座位里面移了移。
结果喝醉酒的人意外的不听话,一把把方挚伸过来的手攥进自己的掌心:“我喜……”
“操!”方挚被他的动作惊了一惊,动作幅度极大地一把抽回手,骤起的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冲得他脑子一懵,出口就是一句脏话。
“怎么了?”林与风后脚就到了车门边,先抬脚踹了踹许榭,把他往里面推了点儿,把余由放到空出来的座位之后才抬头问了一句。
“没怎么。”方挚立马心虚地把刚刚被抓过的那只手背到身后,回道。
林与风没发现他的不自然,把余由的姿势调整好之后朝还在抽烟的周勒晟喊:“行了!你别抽了!过来把人带回去!”
方挚松了口气,正想抬脚走回林与风车那边,衣袖就被人扯了扯。
他低头,就看见许榭压在余由身上,小心翼翼地揪着他袖子上的一小片衣料。
方挚很无语地瞥了眼脸瞬间涨成猪肝色的余由,只能安抚性地拍了拍许醉鬼的手:“……你别压着人。”
这回醉鬼倒是听话了,动作迅速地从余由身上移开,只是一双眼还巴巴地看着他。
方挚无奈了,挤着最后一点耐心才没直接骂人:“干嘛?”
醉鬼嘴唇嗫嚅了几下,然后眼睛一弯,映着车顶那盏昏暗小灯的光亮模糊不清地说:“明天见。”
第二天一早,随着昨晚出离记忆的回笼,许榭哀嚎一声把自己砸回了被窝。
为什么要喝酒?为什么不断片儿?为什么还要今天见?
操。
“怎么了这是?在外头就听见你在喊。”
还没等许大佬怀疑完人生,房门就毫无征兆地被推开了,一个身形削瘦的女人端着一杯白开水走了进来。
“妈,我不是跟你说过进来要敲门吗?”许榭无奈结束了对人生的思考,翻身下了床,接过女人手里的水一口气灌进肚子里。
“知道了。”谢雯温柔地笑了笑,苍白憔悴的脸上因为这抹笑显得有生气了不少。
许榭无声地叹了口气。
自从他的父亲出车祸过世之后,谢雯对他的依赖和控制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
“小榭,妈妈只有你了!只有你了啊!”
印象中那是谢雯第一次失控的嘶吼,此后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女人时常没有预兆就变得疯狂的神色让许榭感到陌生。
尤其是当她感觉到许榭有事情瞒着她的时候,她会一瞬间就露出警惕而受伤的眼神,然后用那双泛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许榭,神经质地追着他质问。如果最后得不到她想要的,她就会一直在房间里拿着父亲的照片打转,看一眼照片,再看一眼许榭,默默流眼泪。
每到这时,强烈的愧疚心酸就会把许榭压妥协。
他不想刺激谢雯,很多东西便顺着她意做了。在这种半胁迫下,他按谢雯的要求戒烟听课,把自己变成人人口中的好孩子。曾经谢雯费再多口舌也做不到的事情,现在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轻松做到。
一日赶着一日地过了这么些年,再多的不愿意也都慢慢磨成了没办法。
但之前钱岁的事情给了他警示。虽然谢雯从来没有对他使用过暴力,可是那种不容忤逆的控制欲却是和钱岁父母一样的。
他害怕自己会在重压之下变得和钱岁一样。
他需要做出改变。
许榭捏了捏眉心,缓解下宿醉的头疼,正准备下床洗漱,就听见谢雯怯怯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和阿晟他们去喝的酒吗?我昨天给你打了十多个电话你都没接。”
“嗯。”许榭应了一声,低头找不知道被踢到哪里去的拖鞋。
“在这里。”谢雯从门口鞋架上把他的拖鞋拿过来摆在他脚边,“你昨晚被阿晟送回来就直接上床了,鞋也没换……喝酒的都有谁啊?为什么喝酒?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许榭被她问得烦躁,但看她站在一边搓着手,一副怯弱的模样,心下又不忍,于是硬邦邦地回她:“能有什么事,就朋友聚餐。我们你还不知道吗?聚来聚去不就那么几个人。”
谢雯张了张嘴,看样子是还想再说点什么,许榭立刻打断她:“我先去洗澡了。”
“喵——”
方挚是被细细软软的奶猫叫叫醒的。
他立马翻身坐起,果然在床边看见奶白奶白的一团。
“喵——”
看见人起了,奶猫仰着小脑袋对着方挚,又细细喵了一声。
方挚还没清醒,心就软成了一汪。他伸手把奶猫抱到床上揉了两下,然后才慢悠悠下床收拾。
一打开房门,他就跟刚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方海生打了个照面。
“起这么早?”身着一身西装的男人边说,边哼着小调,对着贴在墙上的全身镜整理领带。
养殖场场主平日里接地气得很,标配胡茬鸡窝头大裤衩三件套,很难得能见到他把自己收拾得这么干净。
方挚看着他油光发亮的背头和有明显褶皱的西装欲言又止。
“怎么样?帅不帅?你叔我可是把压箱底的西装都翻出来了。”整理完领带,方海生微昂着头看方挚,眼里的期待闪亮亮。
“……嗯,挺帅的。”方挚说,“有大事?”
方海生神秘地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对方挚说:“叔要去相亲了。”
一直到坐上地铁,方挚都还有点恍惚。
“约的时间要到了,跟你学校不顺路,我就不送你了啊。”临出门,方海生急急叼住一片吐司,火急火燎地边出门边提鞋后跟,还不忘嘱咐方挚一句,“早餐记得吃,路上注意安全。”
方海生今年三十八,在收养方挚之前,他就一直是一个人,收养方挚之后,他一个寡人和方挚一个孤家相依为命。
方挚也不是没想过,为什么方海生一个事业有成,长得不差,性格又好的优秀男人到了这个岁数都还没有成家,甚至还曾经怀疑过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你这一天天都瞎想些什么呢?”曾经聊天聊到这个话题,方海生几乎是一眼就看透了方挚的想法,“你叔我是还没遇到合适的。哎!你一小孩儿你懂什么?”
方挚确实是不懂。他不明白前几年还说着不急不急,等你上了大学再说的男人怎么转眼连相亲都安排上了?
方海生没有家庭方面的压力,父母早逝,跟其他亲戚长辈也素来不亲近。每逢过年过节,他要么宅在家里,要么就去朋友家里走动。
难道四十将近,寡王自己着急了?
七零八碎想了一会儿,方挚发觉自己还挺在意这件事情的,于是给方海生发了条消息:“怎么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句“怎么样”是想问什么东西怎么样,想想又觉得自己这样问挺奇怪的,手指抬了几次,最后还是把那条消息撤回了。
过了几分钟,方海生那头发来一个问号。
方挚不及回复,许榭发来了消息。
[许大佬]:给你带了早餐。
[许大佬]:[图片]
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张早餐图片,方挚默默估量了一下自己吃过早餐的肚子容量,觉得再吃一顿应该不成问题。
他回了个好,然后又切回到和方海生的聊天界面,回了一个没什么,见对面没再回话后轻缓地吐了一口气,把脸上的口罩往上拉了拉,背靠地铁扶杆望着地铁窗外的黑暗发呆。
时间八点四十,方挚踏进教室之后就只有一个感受——春天到了,花团锦簇。
这次爬山活动学校没要求穿校服,于是平时被校服束缚住的时尚潮人们趁此机会,使出浑身解数打扮自己,颜色五彩缤纷的不说,还有穿裙子的。
方挚面无表情地走进教室,一身黑色,在一簇簇花团里像一片乌云一样飘到了自己座位上。
前座原本趴在桌子上的一团荧光绿在方挚坐下的时候陡然直起身,转过来,目光锐利:“哥,我昨天喝醉了之后没做什么丢人的事情吧?”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方挚余光瞥见某丛花团里的花蕊直冲他而来,下一秒江岸就站定在他面前:“方大佬,我昨天喝醉……”
方挚在他欲言又止但又满脸期待的表情中平静地调出手机里的某段视频,手指摁在音量键上,当着他们两个的面点了播放。
石破天惊的一句“网瘾少年没春天”响彻苍穹。
“操操操……”陈木述眼疾手快地关了视频,心虚瞄了眼看过来的人群,欲哭无泪,“哥,你怎么把声音调这么大啊……”
方挚没说话,只是在调小音量后挑了挑眉。
嗯,故意的。
方小少年的恶趣味得到了满足,在两人悲愤控诉的眼神里大方地把那段视频传给他们。
许榭一走进四班教室,看到的就是方挚挑眉的小表情。
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得意,坏坏的可爱。
许榭很爱看他的这类微表情,还有他随手乱画在各处的小表情。
因为他能从这些里看到鲜活真实可爱的方挚。
他喜欢的少年的真实模样。
许榭觉得方挚大概是属于治愈系的那种,因为心里的那点郁闷在看见他就消失殆尽了。
冷脸治愈系。
许榭在强大的喜欢滤镜下神志不清地给这个现象如此命名。
围着方挚的两个人不知道拿到了什么东西,离开之后缩到了角落里,戴上耳机,边看手机边时不时对视一眼,朝对方诡异微笑。
许榭大概能猜到他们在看什么,有几个昨天晚上模糊的片段里,小少年一直对那两人举着手机。
回忆一上来,羞耻感重新卷土而来,想到昨天自己对方挚说的话做的事,许榭哐哐撞大墙的心都有了。
在心里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的许榭完成了自我安慰,微笑着坚强站起来,拎着早餐朝方挚那边走过去。
方挚的脸被烫了一下。
回头,一袋生煎包在他面前晃晃荡荡。
“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们楼下早餐店的生煎包。”许榭把袋子递给他,又从灰色卫衣前面的大兜里掏出一杯豆浆,“还有现磨豆浆。”
方挚记不到吃饭这个坏习惯在认识许榭之后基本被惯没了。
许榭每天都会拉着他一起去吃饭,有时候他自己犯懒不想动,许榭也会打包好送到他面前投喂他。
方挚咬了口生煎包,微烫汤汁混合着鲜香味立刻爆了满嘴。
他挑着眉又咬了一口,而后评价道:“还挺好吃的。”
“嗯,楼下一排早餐店,生意最好的就是他们家。下回有机会带你去吃他们家的馄饨,也很好吃。”许榭笑着说。
方挚的嘴角也开始慢慢往上挑。
然后,嘴角就僵住了。
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到了昨晚许榭喝醉后说的那句“要笑”。
他的生活里很少出现什么值得报以笑这种表情的事情。印象里的自己总是嘴角绷直,眼角下耷,一副又凶又冷的不高兴模样。
这才该是他的常态,他自己熟悉的自己。
所以骤然惊觉自己嘴角的弧度是向上扬的,一时之间似乎有些陌生。
他慢慢把僵直的嘴角落回了远处,被复杂情绪干扰的眼神带着一丝疑虑地看向许榭。
对方正在手机上翻看着什么东西,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方挚嘴里叼着生煎包,有些呆怔地想,自己怎么突然……就变得爱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