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暗涌>第82章 难以承受

  “可是我不喜欢你,也永远不可能喜欢你。纪祁笙,你自己想想,我跟你的开始,你觉得,可能吗?”

  这是陆予晗离开前最后对纪祁笙说的话。

  纪祁笙知道,那个答案,今后无论过多久,都是不可能。

  回到病房的时候,纪满还坐在病床上发呆,他没有在哭了,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只黑色手套。

  纪祁笙强打起精神,走到病床边对他说道:“小满,没事,哥会帮你争取到跟陆一寒见面的机会。有什么话,等你们见面了再好好说。”

  抬起头,过于恍惚的精神让纪满没有留意到纪祁笙明显被咬破的唇,他只是看了一眼纪祁笙,而后露出困惑的表情,问道:“哥,我是不是,又做错了?我是不是,真的不该再去打扰他?他最痛的时候,我都不在他身边,一直以来也没有真正意义上为他做过什么。”

  “不是,你没错,错的是我,是我太自以为,把所有事都搞砸了。”纪祁笙闭了闭眼,唇舌上阵阵难以忽视的刺痛,“你跟陆一寒之间,无论存在的问题是什么,要你们自己说清楚,这次我不会再左右你的想法,你要自己跟他说,跟他一起面对。”

  “可是,他不愿意认我,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陆一寒。”捏紧手里的手套,纪满想起车里听到的话,心里只觉毫无希望。

  “是不是叫陆一寒,重要吗?”纪祁笙在病床边重新坐下,沉吟着说道:“你知道是他,而他看到你摔倒会回头然后送你来医院,如果他是真的铁了心不认你,那么无论你追着车跑了多远,摔得有多惨,他都不会管你。”

  过去的五年多时间,纪祁笙回想过很多次,陆一寒曾经做过的所有事,然后发现,正如自己父亲纪牧山所说,陆一寒始终都在努力地要护住纪满。

  他有自己的私欲和偏见,并用这样的想法去影响了纪满,他知道自己的话对纪满有影响力,还是这样做了。到最后,地皮竞拍的事,陆一寒也是先知会了他,他不接受,陆一寒才越过他把事情告诉纪牧山,让纪牧山出面。还有陆一寒的录音,他后来也听过,知道陆一寒其实已经打算跟纪满坦白。陆予晗并没有说错,他本来就该为事情负责,如果一开始他没有那么固执己见,那整件事最后未必就会演变到那样糟糕的局面。他是亲眼见证车祸的当事人,在今天陆予晗说出来之前,他始终都不敢让纪满知道,陆一寒当时的惨状。

  而陆予晗,也一直忍受着那场车祸带来的阴影,过去这一年间,有太多次,陆予晗累极在他身边昏睡过去后,会发着抖喊“阿一”再惊恐地醒来。陆予晗大腿内侧有手术留下的痕迹,如今他才恍悟,那也许是为陆一寒植皮留下的伤痕。

  现在他来说要补偿要认错,其实都没有意义,更何况他又不择手段地对陆予晗做了那样的事。

  可是,纪满跟陆一寒,应该要说清楚,误会也好,过去存在的问题也好,就算要结束,也该清清楚楚。

  “小满,五年多了,你那么爱他,再追一次并不难,他现在是个怎样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你难道不想知道吗?”纪祁笙过去从不会这样说话,他总是习惯发号施令,让别人听他的话,按他的想法办事,但现在,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错得有多离谱。

  有些错误,可以修正,可以弥补,但伤害,一旦造成,便会永远留下痕迹,难以磨灭。

  蜷缩起身体用双臂抱紧自己,纪满安静良久后,哑声说道:“想,我很想。”他曾经用错误的方式去找他的陆哥哥,又在很久后才终于看清,他不仅用错了方式找人,也用错了方式爱人。

  所以想道歉,想告诉那个人他后悔了,想好好对那个人说爱,想把之前所有没说清的误会都解释清楚。

  然后,再求一个重来的机会。

  知道要找的人是谁,就总有办法能找到人见面。

  更何况,要找人的,是纪祁笙。

  杨昭夏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当他在博物馆看到纪祁笙和纪满的时候,并没有太意外。

  见到纪祁笙扶着纪满等在博物馆门口的时候,杨昭夏刚跟博物馆负责人谈完合作的事,正放松下来从背囊里拿了一根棒棒糖拆开包装放进嘴里。

  他如今很容易犯低血糖,包里揣着棒棒糖,已经成了习惯。

  但被纪祁笙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杨昭夏还是有点不自在的停顿了一秒的动作。

  尴尬倒是不尴尬,毕竟网上有云: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不躲不闪地迎上前,杨昭夏坦然自若地叼着棒棒糖,说道:“来还手套吗?”这话说完,他就忍不住在心里夸自己善良,连借口都帮对方找好了。

  “我现在,该叫你Bennett Yang吧。”纪祁笙礼貌地向他颔首,揽住纪满肩膀说道:“我弟弟有些话,想当面跟你说,未经同意探知你的个人行程冒昧找来,是我们不对,但我们也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唯有出此下策。”

  这样客气的纪祁笙,杨昭夏还是第一次见,一时也摸不清他到底什么意思,于是谨慎地说道:“没关系,以前在国外也有想跟我合作的人这样做,我习惯了,但最好还是别有下次。”

  “很抱歉。”纪祁笙没有迟疑地道歉,却又不单单是为这一件事道歉,“我是指,关于过去的所有事,我都对你感到抱歉。有很多事,我应当负上相应的责任,在这里跟你说这些,并非要求得你原谅,只是想表明我的态度,若是你想针对任何一件事对我追责,我都接受。”

  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不知为何杨昭夏忽然想起这两天陆予晗唇上的伤口,下意识地就往纪祁笙唇上看,在看到纪祁笙唇上同样有极重的咬伤后,杨昭夏额角一抽,目光霎时冰冷:“纪总,这是意有所指。”

  纪祁笙摇头,说道:“今天我不是为了我自己的事来。我知道Mr. Yang的时间宝贵,但希望你能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多少给小满一点时间,他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目光转而落到一直没吭声的纪满身上,杨昭夏的眼神稍有回温,脸上的神情却没有缓解多少,“他的伤还没好,你就拉着他四处跑?”

  纪满手上的纱布太扎眼,腿上因为穿了长裤看不到膝盖,但看纪满还要纪祁笙扶着,想来伤口还没那么快恢复好。

  “是我自己,坚持要来见你的。”纪满本来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杨昭夏,现在听到杨昭夏的质问,他才终于开了口,“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哪怕只有几分钟也好,我真的,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杨昭夏将刚才说话间拿下的棒棒糖又放回嘴里,用力咬碎,甜味在嘴里散开,他走到门口处的垃圾桶前将包装纸和小白棒扔掉,叹了口气,回身说道:“附近有一间咖啡厅,去那里说吧。”

  戴着手套的双手插进裤兜,杨昭夏看到了纪满脸上露出的浅淡喜悦,他皱了皱眉,没有要去扶纪满的意思,自己先迈开步子往咖啡厅去了。

  等纪祁笙扶着纪满走进咖啡厅的时候,杨昭夏已经在咖啡厅的一张双人桌占了位置,他并没有点任何饮食,显然没有长谈的打算。

  纪祁笙扶纪满坐下后只交待了一句“哥在外面等你”就离开了,很识相地把空间留给了杨昭夏和纪满。

  犹豫了一下,纪满还是召来服务员,点了两杯美式咖啡。

  而杨昭夏微挑眉,到底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纪满其实并没有想好怎么开始,他打过很多腹稿,可当杨昭夏真的坐在他面前了,他又觉得自己想过的所有开场白都是错的,全都不适用。

  沉默在两人之间再度蔓延,直到服务员端着托盘过来放下两杯黑咖啡,纪满才忍着心里的不安与慌乱,迟疑着说道:“我其实……”

  “纪教授。”杨昭夏跟他同时开了口,两人都愣了一下,但马上,杨昭夏便接着说道:“那天我就说过了,我不认识你口中的陆一寒。”

  “一定,要这样吗?”纪满困难地问道,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几乎又被打散,“予晗哥在医院跟我说,要我放过你。可是,我放过你了,谁来放过我?我真的知道错了,这几年我一直很努力想要变得成熟一点,你为我做过的事,我都知道了,以前是我不懂,理解不了你,可是现在我真的明白了……我知道,我说爱你一定让你觉得很好笑,毕竟我从来都没有真正为你做过什么,可是,我在努力改,我真的,在努力改……你,你连最后一面都没让我见到就消失了,我这几年,真的,真的好痛苦,我不知道没有你该怎么好好生活下去,我……我……”

  纪满再也说不下去,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为自己语无伦次的话而感到无助,甚至是绝望。

  他有太多话想跟杨昭夏说,可五年多的分离,太过复杂的情感让他不知该何从说起。

  过去他总是什么都不懂,一次又一次让陆一寒失望,永远在跟陆一寒错过。

  他没有好好理解过陆一寒,因为不明白陆一寒的过去有多沉重而一直埋怨陆一寒不愿意对自己说,也不明白陆一寒对他全心全意的爱护。

  这五年多他努力地让自己成熟起来,认真地想明白了很多事,他很笨拙,不知道该怎样才能用几句话把积压了五年多的情感整理好告诉杨昭夏,可是,这些年他真的有在努力改变,努力让自己可以独当一面。

  对着任何人,他都可以镇定地表述自己想说的话,可对着面前这个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陆一寒的杨昭夏,他还是没能压抑住自己忍了多时的委屈,以至于一开口还是忍不住想要让杨昭夏像以前还是陆一寒那时一样,疼疼他抱抱他,温柔地安慰他。

  而所有该说不该说的话,到最后,他想说的,都只是想要杨昭夏再给他一次机会,这一次,他一定不会,不会再让深爱的人那么痛。

  “纪满,那不是你的错。”一直很安静地听着纪满说话的杨昭夏终于在漫长的静默后开了口,他定定地看着坐在桌子对面的纪满,幽蓝的眼眸仍旧如之前重逢再见那般沉静无波,仿佛并没有因纪满适才这番剖白而有半分情感起伏,就连他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任何变化,保持着礼貌与疏远,“只是我们,或者说,你跟陆一寒不合适。一直以来,你都很主动,主动告白,主动求婚,你其实,很努力做得很好了。陆一寒并没有怪过你,只是陆一寒从来就不是一个会把心里感受说出来的人,所以很多事,本来可以很快说清楚,但你们拖了三年,到最后矛盾爆发,才终于把所有事都说清楚。

  “哥可能因为想护着我,所以把话说得很重,但我的确,已经当陆一寒已经死了。哪怕对于你来说,陆一寒还活着,他也会希望你能放过他。毕竟,陆一寒一直以来都活得相当痛苦,直到车祸后他才第一次,知道自己可以不作为谁的影子而是作为一个人被正视存在,这实际上是一件相当可悲的事。这五年多,让你那么痛苦,我很抱歉,但,我已经送走陆一寒了,我希望,你也能送走他。至于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我,我希望你也不要留恋,我们不合适,我活了二十九年才得到重新开始的机会,有些本质上的东西,是我成为了杨昭夏也难以改变的,所以我没有自信,也不认为再来一次,我就会做得比上一次好。

  “你现在很好,其实没有我,你也把这五年多过下来了,并且,成为了更好的自己。那你去找更合适你的人不好吗?纪满,作为陆一寒,让我痛苦的事有很多,而你最后选择跟我离婚,只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我无法否认,你最后对我说你不想再见到我,见到我你会想哭会感到难过,这句话,是陆一寒整个人生都承受不起的痛苦。五年多了,你看到我,还是在哭,在难过,纪满,你明白吗,我们不合适。作为杨昭夏,我不想再承受一次陆一寒的痛苦。”

  他其实,是真的不怪纪满。他们成长方式和环境的不同,注定了他们不会是合适的一对。曾经作为陆一寒,他什么都不愿意对纪满说,是杨瑾钰告诉他,心里想什么,要说出来,只有说出来才会有被理解的机会,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尝试去表达。他不知道纪满能不能明白他说的这些话,但至少,这一次,他很努力地让纪满理解他了。

  做陆一寒的时候,他没有自私和任性的机会,作为杨昭夏,他不想再这样过。

  纪满怔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这么多年了,刚刚是这个男人第一次这样坦白地和他说这么多的话,然而明明男人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理解,连成句子后他却觉得自己并不懂男人在说什么。

  “陆一寒,我一直以来,都让你觉得很痛苦吗?”纪满双手绞在一起,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因为喉咙发紧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干涩,又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我相处做朋友,跟我结婚一起生活,都让你,让你……”

  纪满没有办法把话说完,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明明想哭,可是眼睛却酸涩得发疼。

  “不是你让陆一寒很痛苦,你只是其中一部分,事实上,你曾经是陆一寒生命里最美好的存在。我真的,已经承受不起,你的眼泪和难过。”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响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尤为刺耳,杨昭夏往后推了下椅子起身,并没有再看纪满,只是望着远处的阳光,淡淡地说:“我想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我先走了。这杯咖啡,谢了。”

  说完,杨昭夏背上背囊,转身离开。

  他没有说“再见”,他想,这次以后他们不会再见面。

  跨出的脚步因衣服下摆被人用力攥住而停下,杨昭夏有些无奈地回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身后那只攥住他衣服的手,顺着那只手看过去,是纪满失了强作出的镇静只剩下手足无措的迷茫与恐慌的脸。

  大抵因为纪满看起来真的太过脆弱,以至于杨昭夏有好几秒的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该怎么办。

  纪满脸上惨白得只剩下被反复咬过的下唇是红的,他是那么用力地拽着手里的衣料,好像那是他最后仅存的希望,近似垂死挣扎地嗫嚅:“陆哥哥……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放手吧。”杨昭夏叹了口气,连犹豫停顿都没有的回答,不把话说明白,他可能没法离开这里,于是又再多说了最后一句:“纪教授,该放下了,除了你从来就没有人希望陆一寒回来,包括陆一寒本人。”

  干燥而温暖的手握住了那冰凉细瘦的手腕,杨昭夏低头将纪满紧拽他衣服下摆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再没有多看纪满一眼,大步走出了咖啡厅。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咖啡厅墙上挂着的吊钟,秒针走过一圈又一圈,分针渐渐回到他走进咖啡厅时的位置,纪满呆呆地独自坐在座位上,盯着那杯杨昭夏只喝了一口就放下的黑咖啡,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杨昭夏时对方手里正拿着一杯加了奶油的摩卡。

  陆一寒从来只喝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从不吃甜食,可是杨昭夏却会喝摩卡,还会在嘴里叼一根棒棒糖。

  陆一寒从来不会用那样疏冷客气的口吻和他说话,可是杨昭夏由始至终都没有向他展露过半分热烈与渴求。

  陆一寒从来都是衣冠楚楚,当上总经理后更每日都是西装革履,可是杨昭夏留着长发穿着卫衣牛仔裤马丁靴,一派随意自在。

  陆一寒从来不会比他先转身丢下他一个人,更不会这样用力掰开他的手,可是杨昭夏每一次都是先离开的那个人,刚刚甚至为了离开而那么用力地掰开他的手。

  在这一刻,纪满终于意识到,陆一寒是真的不要他了,不要纪满合法伴侣的身份,不要和纪满之间有过的全部回忆,什么都不要,毫无留恋地成为了他不熟悉的杨昭夏。

  拿起杨昭夏喝过的那杯黑咖啡,纪满慢慢地把因变冷而苦涩难咽的黑咖啡喝完,接着便继续坐在那儿盯着空杯子失神。

  他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绝望。

  更大的绝望,他在五年多前已经感受过。

  他爱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带着他任性无知所给予的伤痛,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了。

  至少如今他知道,他爱的人还活着,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会无所顾忌地大笑,不必再为了盼不来的爱去做谁的影子。

  陆哥哥还好端端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满满已经很感恩也很知足了。

  他只是,感到很迷惘。

  曾经很爱他把他护在掌心里宠溺,让他放心依靠的人,不想再爱他了。

  他该怎么办?

  眼泪终究还是打湿了眼睫毛,失去控制地不断从眼眶中滚落,最初纪满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直到他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沾上了水迹,脸上微微刺痒,他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抬起手捂住脸,纪满坐在椅子上半躬着背,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有不断耸动的双肩,泄露他正在无声哭泣的事实。

  纪祁笙一直都等在咖啡厅外,等到杨昭夏出来,他也没有进去。

  杨昭夏没有看他也不跟他说话,仅仅是在阳光下静立着,在咖啡厅外又看了纪满的背影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看到纪满低头捂住脸,才微跛着左腿离开。

  太痛了,同样的痛,他没法承受第二次。

  他很早以前就已经选择了放手,既然放了手,就不会再回头。

  作者有话说:

  提前更了。要忙三次元也调整状态。

  我只是一个写文的,尽力诚恳地面对读者,也接受差评,我写的又不是什么世界名著,不过是想自己通过故事探究一下人性的复杂多面。不正确的三观我一次都没因为是小说就强说是正确的。看过我其他文的读者也应该了解这点。评论我一直都很认真回复,以后不回了,我解释与否,都会被误解,请保有自己看法,我们求同存异。

  方娅我之前就说她有番外,她跟陆予晗在德国的生活,是陆予晗番外的一部分,而且篇幅很长。要我用副cp过多占据正文,作为作者我认为不合理。

  我不会因为读者不喜欢而改大纲,今天不会,以后也不会。排雷文案已经加上,就这样。

  真心感谢陪伴至今的读者。看的不舒服,请及时止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