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暗涌>第44章 庭审

  陆枫然的案子开庭那天,陆予晗和方娅一起去旁听了。

  媒体们早早就守在法院外,陆予晗一下车,长枪短炮就齐齐将他包围,在保镖的保护下,陆予晗牵着方娅的手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短短一段路却花了将近十五分钟才终于走进法院。

  直到正式开庭,陆予晗才终于再次见到已经将近三年没有见的陆枫然。

  刑事案件在生效判决做出之前家属都不能和犯罪嫌疑人见面,在侦查阶段、审查起诉阶段、审判阶段也只有辩护律师才能在看守所见到嫌犯,并且律师必须持律师证、委托书或律师事务所专用介绍信等手续。

  因此,陆予晗回国半年多,也并未曾见到过陆枫然,一直都是通过警方和律师获知案子的进度以及陆枫然的情况。

  尽管也曾经离开陆家和原配在小地方生活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可陆枫然这辈子到底未曾吃过太多苦,被逮捕后这半年,陆枫然已然不再是曾经陆氏总裁的风光模样。

  年近六十的陆枫然由于是刑事嫌犯被告,头发早已被剃平,而头上那层短短的发茬竟是花白色的,面容也显得十分憔悴苍老,额头眼角都有明显的皱纹,眉心的皱褶尤其重,鼻翼两侧的法令纹也十分深刻,且嘴角下垂显现出一种颓然的丧气。不仅如此,陆枫然整个人的气质也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原本受过良好教育举手投足间的书卷气和优雅均已荡然无存,一向挺直的身板变得微驼,肩膀无力地下坠,由于双手戴着手铐的关系,双肩还向内收着,使整个人看起来更显得佝偻。他的脚上也戴着脚铐,连步子都迈不大,被带出来的时候,低垂着头,身体一摇一摆走得很是困难。

  陆一寒从一开始就已经确定了不会替陆枫然请辩护律师,陆枫然自己也并没有申请自行辩护,所以最后人民检察院通知法律援助机构指派律师为其提供辩护。

  从小到大,陆予晗从未见过陆枫然如此落魄颓废的模样。

  即便原配跳楼自杀那段时间,以及是陆一寒的母亲尚在世,陆枫然不得不跟她同处一屋檐下,被陆则严密监控着那几年,屡遭打击又失去自由与梦想,失意至极的陆枫然也不曾像此刻这般衰颓。

  陆予晗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亲手弑父的罪恶感所致,还是这半年多在看守所的生活彻底击垮了陆枫然。

  从得知陆枫然在陆一寒的订婚仪式上做出了什么事那一刻起,陆予晗就从心底里认为陆枫然已经疯了,他甚至开始忍不住的怀疑,这么多年来,陆枫然是不是真的爱他这个长子。

  他从来不曾认真地去想过,自己父亲性格上的缺陷,哪怕多年来父亲一直对弟弟不好,他也只想都是因为那些不堪往事的缘故,可如今,父亲亲手枪杀爷爷,还试图伤害无辜的纪满,最后打伤了弟弟,他终于不得不也是第一次,正视父亲也许从来都不是表面那般是个慈父,也不是自称的那般深爱他的母亲和他。

  也许由始至终,陆枫然最爱的人,都是自己。

  不想留在陆家做继承人,遇到了喜欢的人便干脆以此为理由带着人一起离开,一走了之把身上所有的责任都当成烂摊子丢下;直到原配妻子患上重病,自觉无能为力,便又带着人返回陆家,还妄想陆则会让他事事如愿,可他自小接受陆则的教育,怎会真的就相信陆则会放过他的原配妻子;分明是个有能力的人,却给自己找了一个又一个看似正当的理由扭曲内心,多年来都在苛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原配只是他偶然施爱,帮他离开陆家的一个工具人;这么多年,其实不止陆一寒,就连陆予晗也同样是被他操纵着长大,他一直都在潜移默化的影响陆予晗,把自己渴望实现的人生投射在陆予晗身上,让陆予晗按照他期望的模样成长,走上那条他没能成功走出去的路。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却没有料到陆则也早就看穿看透了他,最后的遗嘱是要让陆予晗回归陆氏,所以他才会骤然失控陷入疯狂。

  陆枫然无比痛恨陆则,可某些方面,他与陆则真正的一脉相承,同样的自私自利,又同样有着极强的控制欲,容不得人事脱离自己的掌控。

  会走到今日这番景象,站上被告席,不久的将来成为真正的阶下囚,其实都是陆枫然自己一手造成的结果。

  陆枫然被带上庭的时候,最初并没有看到陆予晗。

  他的眼皮耷拉着,鼻梁上的眼镜连镜片都没有擦干净,似乎连镜脚都歪了,精神看起来也并不好。

  一直到快走到被告席,陆枫然才突然摇了摇头,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到陆予晗,随即停下了脚步,转头定定地望向旁听席上的陆予晗,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激烈神色,干裂的双唇抖了两下,垂下去的肩膀也摇晃着像是想要挣脱身旁警员的控制。

  陆予晗没有躲避陆枫然的注视,他平静地迎视那道不知为何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羞耻感和痛楚的目光,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方娅的手。

  方娅回握住他的手,靠到他耳边轻声安抚:“没事的,有我在。”

  陆予晗能感觉到自己的掌心出汗了,但他面上依旧是那平淡的神色,这半年多以来,他已经学会最大程度地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变化和肢体语言,不让旁人看出他的情绪。

  陆枫然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无力的挣扎也被身旁的警员按着肩膀拽住手臂迅速压制,被推着继续走时脚下甚至还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今天是第一次庭审,且陆枫然是事发时被当场逮捕,在后来的审讯调查中陆枫然也交待清楚枪支子弹的来源,人证物证俱在,因此陆枫然的代表律师也仅仅是针对陆枫然被逮捕后一直很配合,并主动认罪这两点,提出陆枫然有悔过心理,希望能在量刑上酌情处理。

  庭审过程并不算漫长,大体是跟着正常流程,三个小时过后初次庭审便结束。

  陆枫然被带走时才发现,陆予晗和方娅已经离开。

  陆予晗是在庭审开始两小时后离开的。

  法庭是个庄严肃穆并沉重异常的地方。

  无论是谁,都不会希望看到自己的至亲好友出现在被告席上。

  陆予晗在从法庭里出来后就去了洗手间,再也无法忍耐地弯腰呕吐。

  无论陆枫然是个怎样的人,他始终是陆予晗的父亲,是陆予晗心中曾经的慈父,看到陆枫然站在被告席上,陆予晗只感到煎熬,在法庭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充满窒息感,法官、检察官、警员和人证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感到羞愧和痛苦,他最终也没能坚挺到最后,便匆忙地离开了法庭。

  即便罪行不是他所犯下,为人子的身份和自身的道德感,令陆予晗产生了一种是自己被扒光了衣服,褪去人皮站在被告席上被审判的耻辱感与惭愧感。

  好不容易将自己收拾好从洗手间里出来,陆予晗双目通红地看着方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娅上前去抱住陆予晗,一手轻拍他的后背,说道:“这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责怪自己。”

  陆予晗沉默着,回抱住方娅的双臂用力得几乎将方娅勒痛,良久,才从疼痛的喉咙中挤出了沙哑的声音:“我是他儿子,也是阿一的哥哥。”

  “但你要明白,有些过错并不是你能承担的。”对于这几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方娅并不是不感慨,“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有愧,那你应该要补偿的对象,是一寒。他不说,又或是他觉得不需要,可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一寒这些年最想要的是什么。”

  “……小娅,回来以后我总想,其实我也是个很自私的人。”陆予晗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再不愿多言。

  这么多年,他都在自欺欺人的装聋作哑。

  法院外仍有部分记者们在守候,却都没有料到陆予晗早在庭审结束以前,已然带着方娅在保镖的保护安排下悄然前往地下停车场,彻底躲开再次被围堵的可能性。

  之前会选择直接露面进入法院,也是因为前些日子就已经和媒体联系过打好了招呼。

  现在与陆氏合作的媒体大多都是陆一寒重新挑选,在这半年间亲自前往应酬谈下来的合作。

  媒体需要热度,陆一寒不来,他就会代为出面,有合作关系的媒体也并不需要访问他,只要拍到他前来参加陆枫然初次庭审的照片就足够,之后的报道也会保持中立态度,把舆论尽可能往正面引导,以确保陆枫然的事不会再波及陆氏或带来其他不良影响。

  陆一寒在公众舆论方面的把控一贯求稳,不过度营销,对于负面消息和谣言会根据实际影响来决定是否清理以及控制力度,比起一味让媒体吹捧或是干脆花钱撤报道撤热搜,陆一寒更倾向于请有合作关系的媒体发表中立态度的报道。

  庭审结束后,那些并不知道陆予晗早已不在法院的记者们又苦苦等候了一个多小时后才陆续离开。

  没有人留意到,法院正门正对面马路的临时停车位上,早于陆予晗和方娅抵达法院前便停了一辆很是低调的黑色轿车。

  轿车的隐私性做得极好,所有车窗都使用防窥玻璃,从外面看根本无法探知车内坐的是何人。

  这辆轿车在停车位上停了许久,由始至终都无一人下车,直到陆枫然初次庭审结束的消息传出后,轿车才再次启动,从这个不起眼的角落停车位驶离。

  作者有话说:

  四十三章删改过,删改都是对话居多以及部分擦边句子,尽可能保存了完整。必须强调四十三章真的没有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