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暗涌>第22章 恶狼

  陆一寒抵达陆家祖屋的时候,平素跟在陆则身边的助理有一瞬没能掩饰住自己的意外。

  这是第一次,陆一寒自己主动来见陆则。

  陆则当时正在书房里练书法,助理进去告知陆一寒来了后,陆则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只是在写完一整页的《心经》后,才说了句:“让他进来。”

  书房内的一切摆设皆是玉器与字画,从书柜到桌椅所有家具均为红榉木制作,书桌上除了书卷笔具砚台以外还放着燃香的香炉,与室内淡淡的墨香缠绕在一起,传统中透出雅致。

  助理为陆一寒打开书房的门,在陆一寒进去后便自己退出书房把门关上,在书房外候着。

  尽管穿着皮鞋,但陆一寒的脚步声并不重。他走进书房,看到将拐杖放置在一旁,穿着浅色长褂,左手撑桌右手持毛笔在书桌前抄经的陆则,心里只觉讽刺。

  好一个看起来道貌岸然,甚至有几分与世无争出尘之意的老人,谁又能想到这实际上就是个不择手段,老谋深算的狠辣商人。

  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竟然在这里日日抄写《心经》,陆一寒既觉得可笑又觉得不能理解,陆则分明就不是个会对自己做下的恶事心怀愧疚的人,只怕对陆则来说,唯一信奉的就是自身,如今在这里抄写《心经》是要做戏给谁看?

  外界对于陆则的评价并不低,陆则自从明面上退下来后,每年仍会以个人的名义做慈善,陆氏也一直都在推动和设立各种慈善项目,而这些项目,无论是福利院建成还是偏远地区的扶助,大多都有陆则亲自出面监督主导。

  镜头前的陆则,收敛了周身的戾气与威压,露出慈祥的微笑,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位心怀善意的仁厚老者。

  不少媒体都会在陆则露面时用大篇幅进行正面报道,将这位年轻时被誉为商场恶狼的富商大贾赞誉为一位乐善好施的慈善家。

  陆一寒每每看到那些报道都会想到自己被毒打过后又被关在小阁楼的痛与恐惧。

  所谓慈善,不过是洗钱与逃税的手段,就连那些报道的媒体都是被收买的,陆则沽名钓誉,这么多年来竟是不费什么力气就将自己成功洗白。

  陆则太清楚人性的弱点,大多数的人都只会在自身利益受损时愤慨进而抗争,一旦成为既得利益者,所谓的公平与公正也就不再重要。

  人心竟如此轻易就被这个狠毒的老人玩弄操纵在股掌之间。

  陆则并没有抬眼看陆一寒,一直到再次抄写完一纸完整的《心经》,才缓缓开口:“难得你会自己过来见我。”

  陆一寒面上没什么表情,单刀直入地说道:“纪家小公子,喜欢的人不是我,是陆予晗。”

  “所以呢?”陆则从容地用纸镇重新压了一张宣纸,又开始新一轮抄写。

  “如果爷爷真的想和纪家攀上亲家关系,应该让陆予晗去,而不是我。”陆一寒垂眼看着地上的瓷砖,半垂的眼睑遮掩住他眼中锐利的光芒,“相信爷爷也看到,纪祁笙给我的项目,原本不仅没有任何助力,还事先挖好了陷阱让我跳。”

  纪祁笙推项目给他,做得直接,令所有人都知道,纪氏集团的纪总特意推了一个项目给陆氏集团下任继承人陆二少,而在此之前,两人并无过密的交集。然陆二少跟纪家小公子关系颇佳,却是许多人有所耳闻。再加上纪祁笙宠爱弟弟也是众所周知,要说这几件事之间没有任何关联,谁也不信。

  如今纪氏集团稳坐商界龙头之位,纪祁笙令直接授意要给陆一寒项目,摆明就是这项目陆一寒不想接也必须要接,哪怕他明知项目有问题也得咬牙啃下。在外人看来,纪祁笙把陆一寒推到这样一个进退两难的位置上,难免有为难考验的意思,若纪祁笙当真把陆一寒放眼里,根本不会这样做。

  陆一寒骑虎难下地接下项目,没有被坑到反而成功将这个项目变成跳板,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纪祁笙未必不会觉得自己被打脸,只不过后来在商宴上纪祁笙主动与陆一寒交谈,倒可看作是其认可陆一寒这个陆氏继承人的态度。

  “你一个被指名的继承人都被这样戏弄,一个野种难道就能讨得了便宜?”陆则语调平淡,话中的轻蔑之意却丝毫未减。

  不再像过往那般会被陆则的话语刺痛,陆一寒极为冷静地说道:“我只是觉得,勾引这样下作的事,适合给野种做。爷爷若真想重新让陆氏崛起,倒不如让我借着这次的机会,去开拓海外市场。比起结亲家永远低纪氏一头,爷爷应该更想让陆氏集团重振雄风,彻底取代纪氏集团在商界的位置。”

  在听到陆一寒说出这话后,陆则才停住手上下笔的动作,抬头看神色冷漠垂手而立的陆一寒,那双因上了年纪而有些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诧异。陆则审视陆一寒片刻,说道:“枫然跟你说了什么?”

  现在的陆一寒,虽一时之间说不出有什么很具体的变化,但显而易见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会因为陆枫然和陆予晗就轻易被他拿捏在手里的孩子了。

  “没说什么。”陆一寒轻轻一笑,似全不在乎地说道:“不过是告诉了我,我到底是如何出生的罢了。”

  陆则双眉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放下了手上的毛笔。

  大约是觉得一直盯着地面看有些无趣,陆一寒抬眼望着陆则:“爷爷,陆枫然办不到的事,我有自信能为您办到。纪祁笙给的这个项目,是我交给您的第一份作业。您和纪牧山过去的数度交锋,不过是欠缺了一点运气才会落了下风。与其让您的孙子去和纪牧山的儿子商业联姻,倒不如让您的孙子去将纪牧山的儿子踩在脚下。”

  陆则比纪牧山实际上要年长一轮,再加上年轻时极早就进行商业联姻,婚后为了巩固关系,很快就生下了陆枫然和其他两个儿子。不似纪牧山和周柳,尽管大学毕业就结婚,但两人生下长子纪祁笙时已过三十岁,之后周柳高龄怀上纪满更是意料之外。才会出现如今这种当年明明是陆则与纪牧山相争,可到了现如今,却竟然是陆则的孙子要与纪牧山的儿子争锋的局面。

  对于陆则而言,在商场上始终未能争过自己小上那么多的纪牧山,一直都是他一块极大的心病,他耿耿于怀多年,其他儿子不成大器也罢,本来对陆枫然寄予厚望,偏偏陆枫然为了个毫无用处的女人丢净他的脸面,后来就算因为陆予晗接受他的摆布,也已成了平庸之辈,根本不能令他满意。

  而现如今,陆一寒,他的孙子,却站在他眼前,大言不惭自己会让他看到纪氏被陆氏踩在脚下的一天。

  抓起放置在一旁的拐杖,陆则走到陆一寒面前,说:“好大的口气。”

  这几乎是第一次,陆则没有目带睥睨地看陆一寒。

  陆则在陆一寒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狂傲。

  这也许是好事,但同时,也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讯息。

  “你既然知道了当年的事,就对爷爷一点怨也没有?”陆则问道。

  他对于陆一寒是否怨恨自己丝毫不在意,哪怕陆一寒就像陆枫然一样恨不得他死,他也全然无谓,他不过是很清楚,如若陆一寒真的与自己年轻时的性情一样,那就绝对不会是一个听话的傀儡。

  野马尚可驯服,但恶狼,决计无法被驯养。

  恶狼只会不断的征服与破坏,随时伺机将自己的猎物撕咬嚼碎吞入腹中。

  “没有爷爷,也不会有我的存在。爷爷说得没错,过去是我太过天真。陆枫然拿我当工具,陆予晗也明知一切仍虚情假意哄骗我。呵,既然都是利用,我为什么不干脆让爷爷利用,把陆枫然拉下来,自己当上位者。”陆一寒毫不闪躲地与陆则对视,眼中精光大盛,隐隐透出一点疯狂,“作为继承人,我就不该有野心吗?”

  陆则握紧拐杖的杖柄,开始重复地用拐杖敲击地面,似有若无的节奏,如过往的每一次,陆则身上不断散发出骇人的压迫感,与拐杖敲击地面的沉闷声响一起,在沉默间造成寻常人难以承受的压力。

  过了好一阵,陆则才将拐杖放在身前,双手交叠地撑着拐杖,说道:“你确实该有野心,非常好,我很满意。”

  真的满意吗?

  陆一寒知道,陆则没有说真话。

  曾经听话的傀儡,突然有了强烈的自我意志,这对任何一个有着疯狂掌控欲的人来说,都不会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今天,你先回去。开拓海外市场的事,我会好好考虑。”陆则转身又走回到书桌后,放下拐杖重新拿起毛笔继续抄写适才还没写完的《心经》,再没有要和陆一寒说话的意思。

  “谢谢爷爷给我这个机会。”陆一寒意味不明地说完,礼貌地道别离开。

  直到离开陆家祖屋,回到自己车上,陆一寒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浸透。

  没有多耽搁地驱车回市里自己的住所,在停车场把车停好,再一路面不改色地坐电梯上楼,开门进屋再锁好门,陆一寒仅仅将一盏立灯打开,便去客厅沙发上坐下,又呆坐许久,才终于从极度的紧张和紧绷中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仰面靠在沙发上,陆一寒抬起一只手捂住眼,每一下呼吸都透出沉重的疲惫。

  他不确定陆则是不是真的没有看出他的破绽,相信了他说的话。

  这一步是险棋。

  一开始,他原本是打算将计就计地让自己掉进纪祁笙给他挖的陷阱里,藉由纪祁笙送来的这个项目令分公司遭受损失,让陆则因为他犯下这样愚蠢的错误,顺理成章地把他“流放”到国外,重新接受敲打磨练。

  可是这样做,即便能达到部分目的,他依旧和之前一样没有一丝底气,也没有能与陆则和陆枫然抗衡的力量。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充分领悟到,唯有当自己手中掌握足够的力量,才能有真正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这个力量在陆则和陆枫然面前,代表着金钱和对陆氏的掌控权。

  因此他才会改变计划,选择了现在的做法。

  如果陆则信了他的话,那么现在陆则最先会考虑的,应该是如何找到他新的弱点,重新给他扣上锁链。

  陆则一定会确保自己可以掌控他,才会放心让他离开去国外。

  扯开颈际端正的领带,陆一寒在只开了一盏立灯的昏暗客厅里睁开眼,看着昏暗的天花板,双眸瞳孔蓦然紧缩。

  只要陆则相信今晚这场戏就足够。

  一旦陆则信了他,陆一寒将会亲自将自己的新弱点送到陆则手上,然后让陆则替他这头恶狼,套上陆则自认为能控制住他的,新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