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暴徒的火烈鸟>第六十一章

  纽芬兰这个月已经开始转暖,只是还有些微微寒意。陈明韫给李群青送来很多新衣服,让他早晚别着凉。

  李群青嗯了一声,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杂草乱长,荒芜破败,像他现在那颗被挑开伤疤的心。他问陈明韫怎么会知道,陈明韫老老实实告诉他了,他想了很久,也想不到是谁还会保留这个视频,又为什么要在这么多年后才发出来。

  李群青不明白陈明韫想干什么,他把他的护照藏了起来,每天都来陪他,像监视犯人一样。不过这么形容他有点过了,陈明韫是为他好,怕他受伤害,可是他还是有些不大想搭理他。

  他记得闻绪看着那束花被踩烂时痛苦不堪的脸,记得闻绪每一次在他面前流下的泪。如果眼泪是忏悔书,那到现在,闻绪也写了几百万字,字字如泣。

  窗外的阳光让他发晕,他好像看到了在院子里采花的闻绪,冲他笑,对他说爱。可下一秒闻绪又好像在哭,跟他说对不起。眼泪像干枯的花瓣,一片接一片,掉在萧瑟的风里,沉进水里。

  陈明韫听到李群青想喝酒,他给李群青送了酒,他本想留下和他一起喝,但李群青让他走,他说他想一个人静静。他答应不留下,但他不放心,凌晨一点的时候又去看他,刚到他家门口,就看到李群青打了个车走了。

  他开车跟在后面,李群青没有护照,他能去哪?李群青蒙着口罩,戴着卫衣帽子,一身单薄得不像样,他让司机送他到观察北极熊的营地。一下车,刺骨的寒风呼啸,吹得他几乎站不住,他凭着记忆,往当时溺水的地方走。

  “李群青!”

  陈明韫赶到时,李群青正坐在冰上,拿石头用力砸冰面。

  “你干什么?你现在在干什么?!”陈明韫又气又急,他边走边脱外套,盖在李群青身上。

  李群青抬头看了他一眼,把衣服全部掀在地上,冷冷对他说:“你滚,我不要伤害他的人。”

  他嘴里的他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陈明韫捡起衣服又盖在他身上,忍着难过说:“你为什么要这样?李群青我求你了,我们不伤害自己好不好?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

  “我要找他写给我的信。”李群青的手冻得通红,他的心脏因为冷风而紧紧缩着,让他说话困难,“那天就是掉在这里面的……全掉里面了……”

  “你不是说你恨他吗?”陈明韫一把把他拽起来,愤怒的脸上似乎结了一层冰,“你恨他你还要他的信做什么!这么久了,信早就烂在水里,被鱼吃了!”

  李群青漂亮的眸子里涌出泪花,他看着陈明韫,哽咽着说:“我恨他……恨他拿他所谓的爱来伤害我,可是他也用他的爱,陪了我这么久,被爱割开的伤口,也是会被爱抚平的。”

  陈明韫说不出话来,李群青推开他,抱起身边更大的石头,往被他砸裂的冰缝猛地摔下去,陈明韫往后连退了好几步,这才站稳没掉进去,冰面唰地裂开,李群青站在边缘看着陈明韫,瘦弱的身体看起来就要碎在寒风里,他流着泪问陈明韫,“我恨他……但我也爱他。怎么,爱什么时候还要向你们说明汇报,还要分上流下贱了?”

  爱从来不是一瞬间,也不是某一秒,是日积月累,当所有的愤怒、嫉妒、不安的情绪累计到高峰,就会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爱。

  “李群青!”陈明韫看着李群青跳下去,他大叫了一声,也跟着跳了下去。

  冰冷的水里哪还有什么信,只有一片漆黑。陈明韫拼了命把李群青捞上来,李群青挣扎着还要跳进去,陈明韫死死抱住李群青,他冷得直打哆嗦,他嘴唇颤抖着说:“你让闻绪再给你写,你让他再给你写,别这样,听话。”

  “你不让……不让我回去……”李群青冷得缺氧,他靠在陈明韫怀里,红透的眼眶让他看起来楚楚可怜,“我不喜欢北极熊了,我喜欢粉色的火烈鸟,很喜欢……”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陈明韫一点都不冷了,他的心已经变成一块冰了,没有什么比他的心更冷了。

  陈明韫把李群青带到车上,开了暖气,过了很久才暖和过来。李群青因为酒精的原因,已经睡过去了。陈明韫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终于鼓起勇气,第一次去亲吻李群青的脸颊,梦寐以求了那么久的亲吻,陈明韫没有心动,只有心如死灰,这是给他无疾而终的暗恋的一个告别吻。

  送李群青去机场,路上他们谁也没说话,李群青有些头疼,他的记忆断断续续,像梦,又像真是发生的。但陈明韫还他护照,就说明他记得的都是真的。

  真是疯了。他想。

  到了机场,陈明韫帮他拿了行李,里面装的都是他买给李群青的衣服和其他的一些东西,他看着李群青的背影,笑着问:“李群青,我们还是朋友对吧?”

  李群青停住脚,他转头看着温润绅士的陈明韫,说:“当然,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就足够了。”陈明韫释然了,他挥了挥手,说,“再见。”

  “再见。”

  背过身,陈明韫仰起头,想要抑制眼泪掉下来,但还是慢了一步,眼泪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慢了一步,永远都慢了一步。

  闻绪找了当年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他们都拿性命发誓,当年的视频全都删完了,会议录频也被删得一干二净,没有一处有存档。

  那陈明韫为什么会知道?他百思不得其解。正当他还在焦头烂额时,他的手机也收到消息——明天傍晚六点,城郊烂尾楼,你一个人来,敢带人来,视频立刻发到网上。

  闻绪看着那个视频,后背一阵一阵发凉,他的手指在那视频上犹豫了很久,他都不敢点开。是啊,连他都没办法面对,他要李群青怎么办?他要他怎么办?!

  ——你想要什么?

  闻绪问他。

  那人很快就回他消息——我要李群青放弃竞选动物保护协会会长,还要你死。

  ——你发过给李群青?

  ——发过。别问了,你来了,就知道我是谁了,我没心情跟你聊天。

  闻绪紧紧握着手机,想要打字的手一个也点不下去,他猛地抬起手,把手机砸到地上,他低头捂着脸,手背上的青筋蜿蜒可怖。

  “我市受台风影响,明后两天有暴雨,请各位市民注意出行安全……”

  闻绪瘫在沙发上,桌上摆满了空掉的酒瓶,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头,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里,粉色的玫瑰格格不入,地上摆满了枯萎的玫瑰,闻绪躺在狭长的沙发上,像是躺在铺满鲜花的棺材里。

  早上天气还很好,许多人都疑心是天气预报不准,到了下午就狂风大作,再晚点,倾盆大雨没有任何预兆就来了。

  闻绪看着桌上那副碎掉的眼镜,他想起了李群青说要带他去买,但现在他不会再有一副李群青给他买的好眼镜,也不能再见李群青了。

  他没戴眼镜,暴雨倾盆,路上没有行人,他开车往烂尾楼去。

  把车停好,他摸了摸副驾驶的火烈鸟,熄火下车。外面没什么人,他往里走,隐隐约约看到几个人在放哨,再往前走,四周是斑驳的墙体,中间是一块空地,雨唰唰往下掉,雨好像被困在这危楼中。

  他刚要迈开腿走进雨里,他的后背挨了结实的一脚,因为没心情吃饭,他连站起来都腿软。雨太大了,他被雨也压得爬不起来。

  看着走向他的蒙着脸的人,他问:“你们是谁?!”

  那些人并不回答他,而是毫不留情地踹他。他疼得厉害,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扑上去扬起手就要反击,被他拽着衣领的人这时候开口了:“你不能还手,你还手,视频也会发出的。”

  闻绪握紧的拳头松了开来,还没能站稳,他被人踹了腹部,又再次重重摔在地上。他看不清那些人的脸,疼痛让他惨叫不已,雨砸在他脸上,也疼得要命。

  就在他以为他要疼死的时候,他们停住了手,站这对面楼下的男人让他们住手,闻绪大口大口喘气,空气不足,只有腥臭的血和雨掉进他的嘴里,他慢慢爬了起来,跪在地上不停干呕。

  “闻绪,你现在只要爬过来,我就当着你的面,删了视频,怎么样?”

  闻绪的耳朵嗡嗡作响,他分辨不出那人到底是谁,他抬头看过去,眼睛也只是一片血雾,他的嘴巴不停往外冒鲜血,他伸手去擦,越擦越脏。

  “不愿意啊,那你就去死,视频我照样发。”

  “我爬!我爬!”闻绪大叫着,他的手指紧紧抠着地,“不要发……”

  “那就来吧。”男人坐了下去,好整以暇地等着闻家小少爷爬过来。

  只有十米远,但闻绪每爬一步,雨滴都像箭,叫他万箭穿心,身上的伤口也很痛,他想起李群青说的恨,眼泪也跟着雨滴一起,一起让他倍受煎熬。

  一步一步,高贵傲气的闻小少爷像条狗,脏兮兮的,可怜巴巴的。

  “可以……呃啊!”闻绪刚挨近那男人,那男人一脚把他踢倒,他捂着心口不停哆嗦,那男人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拉到干的地面,闻绪艰难抬头看他,很眼熟,但又很陌生。

  “闻小少爷,”男人掏出手机,点开视频,凑到闻绪眼前,声音加到最大,“你多厉害啊,能把李群青操成这样,真厉害啊。”

  “删掉……我让你删掉!”

  “我在说话你别他妈插话!”男人抬脚踩在闻绪的心口,狠狠地碾,“你不记得我是谁吧?但我想,你记得我脑袋上这道疤吧?你拿花盆砸的,你害我脑震荡,害我缝了那么多针,你个狗东西!”

  “杜饶……”

  杜饶听到闻绪叫他的名字,越发笑得猖狂:“是我,你记性真好,小少爷记得我,我真该荣幸啊。”

  “你打死我就好了,别去碰李群青……”闻绪咳出血来,他看着杜饶,哀求道,“我求你了……”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答应你?”杜饶拿手机抽了闻绪一巴掌,“他都被男人操成什么样了,还他妈给我装什么清高?他配当什么会长?那位置是我的!他李群青想都别想!”

  “删了视频……你答应我的,删视频……”

  “删了多可惜啊,你好好欣赏,”杜饶蹲下身,拉着闻绪的头发逼他看,“你好好看看,你多牛啊。”

  李群青痛苦的呻吟一遍又一遍进他的耳朵,他也痛苦地闭上眼,嘶吼起来。

  “我让你看!你现在有什么不敢看的?你不是喜欢李群青吗?看着视频,你会硬吧闻小少爷?”

  闻绪被杜饶推到手机屏幕上,他这时候看到那人虽然瘦弱,但却没有李群青那么漂亮的肩胛骨,长得不一样,这不是李群青!

  “不是……里面的不是李群青……”

  “啊,被发现了。”杜饶松开手,他把手机关掉,塞进裤兜里,捡起地上的砖块,“我还想多看一会儿呢,你怎么这么快就扫我的兴?那好了,现在我要报仇了,混小子,敢碰我,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为什么……”

  “当年的视频被你闻家删得干干净净,我本来也是不知道的,前不久我和协会里一个老东西吃饭,他喝酒昏了头,都告诉我了,我将信将疑,本来没什么想法,但看到李群青要和我争协会会长,我正好就赌一把,我找了人模仿李群青的声音,还有你的声音,把老头说的演一遍录一下,原本只是试试你们,没想到你们都上勾了,李群青灰溜溜跑国外,你跟条狗似的跪在我面前,值,太他妈值了!我也不敢真把你打死,”杜饶拍了拍闻绪的脸说,“顶多把你打成个植物人,让你半死不活的活着,我是小人,最爱睚眦必报了。”

  砖块砸下来的时候,闻绪是没有痛感的。好像痛麻木了,他看着血从他眼睛上流过,李群青痛苦的哭声也在他耳朵里响起,他断断续续,流着泪,慢慢说:“我不爱了……我不爱了……”

  都是他的爱,让李群青陷入这样万劫不复的境地。

  雨依旧不停地下,只是雨声里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警车刚停稳,一个清朗俊俏的青年白着脸从车里跑了下来,杜饶被警察摁在地上,李群青不停给闻绪擦头上的血,但那血窟窿大得可怕,闻绪的脸白得可怕,眼睛也睁得老大,李群青的眼泪掉在闻绪脸上,闻绪张了张嘴,他说别哭,李群青看到了。

  李群青用力地把他抱到胸前,他哭着说:“闻绪……闻绪,我不恨你了……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你别睡……”

  “我……”闻绪咽下一口血沫,李群青把耳朵贴到他嘴边,闻绪停了很久,才组出一句话来,“我不爱了……我不敢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