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恒不在这里,柯函其实有点不安:“我们……怎么了?”

  崔应星教练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没怎么,就是你们这种情况,大概在一般的学校里是要被教导主任拉过去训话的,而在天阁二中的话——一般来说应该是写保证书,不是分手的那种保证书,我前两年还在参观他们学校的时候,看到过楚老师同时督促十对写那种东西,内容很丰富,不过主旨大意不是分手而是不要乱来。”

  柯函:“……”

  如果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装糊涂,好像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至少,不太合适。

  崔应星:“我没老头子那么严格的规矩。”

  “老头子还专门为了看看你这个从PAYM退役回来的到底跟我们的学生有什么不一样,他就是你们之前省训的葛老师,你还记得的吧?”

  柯函:“葛老师人很好。”

  崔应星闻言顿时一拍大腿:“他好个屁!他就知道欺负学习不好的!对你们这种学习好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当年如果不是为了跟他赌气,老子早就退训了!”

  “老子拿个国一稳稳的,拿完以后就可以回学校换保送的名额,我们学校的保送名额还算多的,我拿了国一还是可以保送的,而且是保送到我后来拿了金牌以后,保送的那所学校——当时我们学校被名额保送的那个学生,他都差点跪下喊我爸爸了,因为我给他‘让’了一个名额出来,气死我了!”

  “他现在在金融界混得风生水起,而我还是一个艰难求生住宿舍的小讲师加数学竞赛教练。”

  实际上当然也没有这么惨,毕竟崔应星是拿着两份的工资在那里带国训,如果国家队的成绩好的话,他也还有奖金可以拿。

  “算了,不提那些混蛋了。”

  “学历不等于成绩,知识也不等于能赚钱,这句话我算是亲身实践过了。”

  “你就说吧,答应不答应做我的助教?做助教的话,无论你是否参加最后的考试,我都会力保你拥有国家队成员的名额。”

  柯函没有想好,但是对于崔教练前面的那一句话,他还有想说的。

  他说:“老师,我在国内待了一年多了,我现在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关于你刚刚说的那个的。”

  崔应星:“你想说什么?”

  “其实是沐恒告诉我的。”柯函顿了顿,“他说,学习是为了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学习跟赚不赚钱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而且一个人的价值并不是由他赚不赚钱来决定的,从普世的哲学角度来说,一个人的价值是很多方面的,但当人做出贡献的时候,一般来说,他的价值会得到更多的肯定。”

  崔应星:“……”

  现在的小孩子都好哲学哦。

  柯函:“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可能意味着你可能赚更多的钱,也可能意味着你会愿意去为世界做更大的贡献。而学习的直接目的其实是学到某一项能力,这是广义的学习,你学会了洗衣服,学会了做饭,这本身也应该是一种学习。”

  “老师您说呢?”

  崔应星老半天:“……你也被沐恒给感染了?”

  “这小子简直就是一种超级病毒,不要说你这种天天跟他待在一块儿的了,我好像前几天还遇见金城十四有学生过来跟我打听,沐恒是不是真的在金城十四参加国训。那人还是学生会的部长呢!真的是……他表现得简直像狂热粉似的。”

  柯函:“……这样的吗?”

  崔应星:“于是,我骗他说,沐恒因为手受伤了,暂时回家了,人不在我们这边。”

  柯函:“老师您真的是太机智了。”

  崔应星:“我当年也好歹是拿过世界第一的男人好吗?我拿了世界第一,还不得要被各种报道一下,对于这种事情我可是经验丰富了。”

  柯函由衷地赞叹了一句:“老师您真厉害。”

  崔应星:“行了行了,别瞎吹马屁,你就说吧,到底帮不帮这个忙?”

  柯函:“可是我还要照顾沐恒。”

  崔教练顿时一副被酸到的样子。

  “你们能不能想点好的?比如说,世界冠军?”

  柯函:“其实我觉得他们不需要我,老师,只留下五个人的话,我大胆的推测一下,你是不是想留楚白月、邵卿辰跟我?然后剩下的就看参加了国训的学生,他们最后的考试成绩?”

  崔应星:“我也不怕跟你说,其实还有龙珠。”

  “他的战术意识很好,你可以考虑一下跟他研究一下战术思维。”

  柯函:“我试过了,他的战术思维确实很强。但是,他最后输给我了。”

  崔应星:“那是因为他的水平跟你没法比,你都学了多少年了,还跟他这种半入门的计较?”

  柯函没话说了。

  “老师,我可以答应帮助大家学习训练,但是我不能做您的助教。”

  崔应星反问了一句:“为什么?”

  柯函:“因为我从PAYM退役的时候,签订的条款里有禁止接受除PAYM外的职业教练邀请,违反的话会被控告的。”

  崔应星:“你们是真的麻烦。”

  “行了,我知道了,既然你愿意帮忙那就好说了,加个联系方式吧,不是助教的柯函同学。加完以后,我有空来找你讨论一下他们接下来的训练方案。”

  “哦,对,我都差点忘了,我们还有班长跟课代表这个‘特殊国情’,怎么?考虑一下?”

  柯函沉默了两秒,努力地从脑海里找出了反驳的理由:“老师您不如问问楚白月跟令晔,他们都很有经验,我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我……我是精神病。”

  崔教练:“……”

  可去你的精神病吧!

  但是既然柯函这么拒绝,那崔应星教练也不好继续强迫他。

  他只好随便地挥了挥手,让柯函回去机房跟大家一起上课。

  ……

  后面的接近半个月时间里,崔教练都没有再找过柯函。

  沐恒后来问了柯函,为什么崔教练找他。

  柯函告诉他,他们的关系已经暴露了。

  沐恒对此表示——“哦”。

  相当的平静。

  柯函问他:“你都不觉得害怕的吗?”

  沐恒:“我觉得这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反正至少我外婆是知道我的情况的,而既然我外婆知道我的情况,有她护着我,那我就不可能被拖回家打断狗腿。”

  柯函:“……”

  沐恒是真的一点都不害怕。

  “你父母不会生气吗?他们既然这么想你回去继承家业的话,应该对血脉传承什么的看得很重吧?”

  沐恒:“如果狗能比我做得更好的话,我相信,他们并不介意把家业传承给狗。”

  柯函:“……”

  你到底跟狗有什么仇什么怨?

  尽管沐恒并没有给出实际具体的说法,但是柯函还是从他的态度里感觉到了勇气。

  他好像不再害怕别人异样的目光了。

  无论是因为他的肤色,因为他的眼睛,还是因为他的男朋友。

  当然,他的肤色并不会在这个国家里遭到歧视。

  最后国训的队伍里就剩下了三十来个人。

  这些人里去掉为了逃避高考复习压力,为了自由地玩手机的学生,还剩下二十几个是认认真真地在备战数学联赛的。

  柯函跟沐恒每天早上起来去教室的时候,无论他们起得多早,总有人比他们起得更早,而且还在教室里学习了很久。

  在这里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都在很努力地竭尽所能地为最后进入国家队的关卡而努力,他们绝大部分都不是专业的竞赛生,在去竞赛化已经达到百分之九十的现在,专业的竞赛生这个物种已经几乎快要“灭绝”在历史的长河里了。

  但他们也还没有绝迹。

  那少之又少的几个竞赛生是唯一能够跟得上每天被柯函补课的沐恒的学生。

  他们的刻苦和努力根本就是刻在基因里的,在这条路上能够在现在还坚持走的人本来就只有那些意志非常强大的少数人。

  柯函甚至能够感觉到他们身上的那种微妙的“敌视”。

  对着他的,也是对着所有有“内定”嫌疑的学生的。

  特别是在人少了以后,新赛制宣布,那种硝烟的味道就弥漫了开来。

  他们的努力更衬托着柯函这边几个仿佛已经被“内定”了的学生的“懒散”。

  楚白月就不用说了,天天抱着电子设备,一副重度网瘾少女的感觉。

  龙珠呢……天天卖东西,跑腿,只要给钱,他真的没有什么节操。

  当然,那些专业的竞赛生也并没有觉得他会被内定。

  所以,那些略带“幽怨”跟“怨念”的目光更多的还是投给了楚白月跟柯函。

  邵卿辰还算情况不错的。

  至少他在上课的时候还是勉强按捺住心情在那里听课的,看起来也还算认真。

  唯一一次表现得出格的还是在在他好像在上课的时候收到了什么消息,直接当场掀了凳子,愤怒到当着金城十四的电脑老师的面,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教室,边走还边骂娘,边骂娘还要边踹旁边的墙壁。

  电脑老师只劝了他一句:“你不要损坏公物。”

  邵卿辰也就没有继续踹旁边的墙面了,他反而收敛了一下,换了一个比较文雅的姿势,继续往外面走。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走掉了。

  专业的竞赛生们:“……”

  这个大佬他是不是有点什么毛病?

  最后就是柯函本人。

  柯函的水平有目共睹,无论是在“我爱学习”里把那名前来挑衅的PAYM选手的脸给打肿了,还是在后来的“学习101”里把PAYM的那位“天才”队长在数学领域按在地上摩擦。

  这些事情都是非常能够博得这群实际上非常单纯的专业竞赛生的好感的。

  他们的荣誉感很强。

  而正是因为他们拥有特别强的荣誉感,他们才会选择走现在这条式微的竞赛之路。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他们的祖国。

  世界强国在科学技术的各种竞赛里林立,他们不允许自己的祖国在全世界最大最广泛的青少年科学技术知识竞赛里连一席之地都没有。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代又一代的竞赛人,已然式微的竞赛才没有在这十年的沦亡里,走向跟无数寻常小国一样随便混混进进入高一点的一百名内的排名就沾沾自喜的命运。

  至少,在现在的普遍观点里,国家队拿前三才是值得庆祝的事情。

  而剩下的,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庆祝。

  这大概就是一直被“我爱学习”竞赛区的那些人戏称为“打不死的小强”的竞赛“国魂”吧。

  也正是因为他们对柯函没有太大的恶感,所以在遇到无法解开的问题的时候,哪怕是模型题,他们也更加愿意来找柯函,而不是在这方面更加擅长的楚白月。

  这导致沐恒每天或多或少地都要吃点醋。

  等到他被气得比较厉害了,他就去找龙珠买一瓶苹果醋的饮料,明晃晃地摆在桌面上,给大家看。

  柯函:“……”

  你成熟点。

  尽管偶尔也会想着让沐恒成熟点,但柯函又很清楚,如果有一天沐恒表现得成熟了,那只可能是他不再想要跟他在一起了。

  在恋爱的字典里是没有“成熟”这两个字的。

  这半个月来,大家好像都已经“忘我”地投入到学习里去了。

  当然,不“忘我”的结果就是跟那群过来国训就是为了混个手机玩的学生一个分数。

  在竞赛的面前,学会百分之六十的知识跟学会了百分之零的知识,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要有一个漏洞,你就可能满盘皆输。

  大概是十月快要过完了。

  崔应星教练终于达成了他半个月前跟柯函说过的话——他真的来找柯函讨论进一步的训练方案了。

  柯函给了他一些自己的经验建议,也从崔教练那里得到了一些经验建议。

  他发现了原来PAYM人数众多的教练团队跟后勤团队,其实也不是万能的。

  崔应星教练在看到柯函惊讶的表情以后,忍不住笑了。

  他说:“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还能在模型题严重不利,长期客场作战,还有学生质量逐年下滑的情况下,依然保持着对前十的一争之力?”

  “这年头,谁没有两把刷子呢?”

  柯函从崔教练那里离开了以后,算算时间干脆就回了教室。

  但是,往常非常热闹的教室里竟然没有人在晚自习?

  他感觉到了一丝诡异跟不对劲。

  教室里很黑,甚至连一盏灯都没有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