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函:“我刚刚想起来我手机进水了。”

  沐恒:“走,我带你去买新手机。”

  柯函:“好。”

  两个人转身就走,完全没有半点停留。

  祝明承:“?”

  张意达:“???”

  楚白月:“……”

  讲道理,正常人的手机坏了,第一个想到的应该是修吧?!

  沐恒你百亿家业的真面目要被暴露了啊!

  但他们也不好介入这里面,特别是楚白月,她不好冲过去跟柯函说:我可以修。

  因为她的直觉告诉她,就算她拍胸脯说自己能够把柯函的手机修好,修得跟新的一样,沐恒也会主动拉着柯函去找地方,给他买一个新的手机。

  算了,金主爸爸开心就好。

  柯函一路都浑浑噩噩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但他清楚,自己这样绝对不正常。

  在害怕吗?

  好像又不是。

  在仇恨吗?

  好像也没有那么深。

  毕竟,那个男人也只是在他所有需要父亲的时候,保持了冷漠而已。

  除此之外,柯函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缺过一分钱,也没有受过一点苦。

  柯函偶尔也会想,至少比有的生孩子连钱都不愿意出,根本就是凭空养孩子的父母来说,他的这位父亲已经算是“不错”了。

  金城十四本来就处在郊区的“市中心”附近,一往正确的方向走上几百米就可以走到一片还算繁华的区域。

  而这里恰好有几家手机旗舰店。

  路灯下的夜景是不同于白日里的繁华。

  柯函终于回神,对接下来要做些什么还有些犹疑。

  沐恒看得出来柯函没有什么生活经验,于是他主动介绍到:“我劝你跟我用一样的手机,因为它不会在四十五摄氏度就关机,也不会在零下二十摄氏度关机。而且系统应用比较丰富,额外的‘过路费’支出也不会特别高。”

  柯函:“啊。”

  沐恒:“好,那我们就去看这个。”

  还顽强地跟着他们的张意达:“你们要是说这个那我可不困了,沐恒你说的这个太绝对了一点,还是应该要……嗯,按我说,还是那边的那家性价比比较高,因为按照那边的价格,你这边买一部,那边可以买两部。”

  沐恒:“你看我像是缺这点钱的人吗?”

  张意达:“我看沐哥你也不像是撒币操作的玩家吧?”

  沐恒:“是的,我就是。”

  张意达:“……”

  现在的有钱人都这么不要脸的吗?

  楚白月没有过来跟沐恒说话,因为她知道,自己劝不住。

  谈恋爱的人智商下降百分之一百,沐恒能下降百分之二百。

  真是一个奇迹般的男人。

  所以,进了店的沐恒成功地在店员跟自我的双重忽悠下买了当季最新款的手机——还是一对黑白的,柯函拿着黑的,他自己就拿着白的。

  实际上也不是情侣款,只是沐恒觉得,买都买了,那就干脆换个看起来配对的好了。

  柯函也没反驳他。

  如果按照平常的情况来看的话,他确实是会反驳的,但是现实是他的精神有点不济。

  直接的结果就是他没能拦得住沐恒。

  等店员从仓库里调了非样品机过来以后,沐恒拿着柯函的手指在自己的新手机上设置指纹。

  他一边握着柯函的手设置指纹,还一边念叨到:“有请双方新人交换指纹。”

  张意达:“……”

  实不相瞒,他看得牙疼。

  为什么我一条单身够要在这里吃他们的狗粮?

  不对,不是一条单身狗……

  张意达回头一瞥,就发现祝明承跟楚白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出了手机旗舰店,跑到了对面的奶茶店里,在那边点了奶茶坐着喝。

  相当的机智。

  好吧,是一条单身狗。

  他被迫承认了这一点,因为祝明承跟楚白月早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时候,跑了。

  这绝对是两只经验丰富老道的单身狗,张意达默默地吐槽了一句。

  不过这边也确实没有需要他的地方了。

  手机型号跟牌子,性能跟性价比,在这种小情侣的面前统统是浮云。

  “唉……”

  张意达自觉地摇头叹息走出了旗舰店,当他推开大门的时候,还听见沐恒在问柯函——“你到底为什么要设置这个密码啊?”

  柯函在两个人的手机设置的密码跟之前那个是一致的。

  他垂眸,静静地盯着手机输入界面上的“138118”,数字很清晰。

  屏幕就跟水晶一样。

  他的声音不大,只是慢慢地在说:“这是我们的首字母。”

  沐恒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有点愣。

  但等他计算完了两个人的姓名首字母在二十六位字母表里的位置以后,他就知道了——十三等于M,八等于H,十一等于K——“MHKH”连起来就是“沐恒柯函”。

  沐恒笑了。

  他思考了两秒,重新在脑海里构建了一个更复杂的密码。

  “我这里还有一个密码,不知道你要不要用,比你那个安全可靠性更高。”

  柯函的手里拿着手机还在调试,闻言顿时抬眸去看沐恒:“嗯?”

  沐恒懒洋洋地靠着柯函的肩膀,这个动作对于他们两个人的身高来说并不方便,但是——他乐意——他既然乐意,就不会去看别人的目光,更不会去在意别人的看法。

  他轻轻地在柯函的耳边念到:“七七七二七六一一一一一八一零一七五七二。”

  这是很长的一串数字。

  但是柯函竟然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一个一个地翻译了起来。

  正常人不会对码表那么熟悉,但是柯函不一样他对码表的熟悉程度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跟自己学会的另外一种语言一样。

  这么多的带七两位数跟带一的三位数,让人一听就会觉得,这就是ASCLL码。

  MHLoveKH。

  沐恒还在旁边笑着说:“你要是还想要再完美一点,我还可以给你加空格。”

  柯函:“不用了,这个手机好像只能用十九位的密码,再往上加的话,会很麻烦。”

  他还顿了顿,别过脸去看沐恒:“而且,我觉得我们记不住。”

  沐恒:“我记得住。”

  “我以前还没有遇见你的时候,就在想了。每一节信息课的时候,我都在把那些码按照自己想要的字符串排列,我那个时候就在想,等我以后有了喜欢的人,我一定要给人家写无数条码链表白。”

  柯函看着沐恒笑,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他说:“那你得亏是遇上我,要是遇上的是个没学好这个码的,怕不是要逼人家姑娘来骂你多事。”

  沐恒:“浪漫是永远不嫌多事的。”

  柯函:“前提是你这要是浪漫。”

  两个人忽然间对上了视线。

  他们很默契的一个字也没有多说,一个动作也没有多做。

  但是在这一刻,柯函真的感觉自己是望见了沐恒深黑色眼眸底下那片孤寂的迷雾之城的。

  繁华的城堡在他的心底生长蔓延,城堡内的灯火辉煌,城堡外的灰雾弥漫,一眼看不见底,只能用想象去勾勒其中的复杂与华丽,长街小巷,里面大概珍藏了他的许多宝贵回忆。

  那是柯函从前并没有真实接触过的地方。

  两个人走出了旗舰店,在店员们的视线之下。

  他们没有太多的遮掩,也没有完全像男女情侣那样腻歪。

  只是心里有点莫名的清甜。

  大街上的灯火阑珊,其实已经很晚了。

  因为是郊区,所以人也不多了。

  柯函在这种清冷当中,竟然生出了几分过年要辞旧迎新的感觉。

  他对过年的概念其实并不深,最深的大概也就是跟着他妈包饺子吃饺子,他妈做的饺子跟外面卖的不一样,里面的肉是有质感的,还加了豆腐,凭着喜好加韭菜、白菜、胡萝卜……鼻尖一酸。

  一直在偷偷观察柯函的沐恒的心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沐恒:“你要是难过的话,就抱着我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是属于你的,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在我这里,你不需要去考虑太多的问题,如果你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说出来,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柯函摇了摇头。

  他已经不再感到不安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他的身后,还有沐恒。

  尽管如此,柯函也并不介意拥抱温暖的沐恒。

  他从怀里把自己的旧手机掏了出来,转身把它丢进了可回收的垃圾桶里,垃圾桶底部顿时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咚。”

  柯函有一种抛掉了身上隐形的重压的感觉。

  这个手机是他爹给的,在他跟柯女士的法庭离婚解决结束以后,他让自己的助理路上买的,带过来送给柯函作为送别的礼物。

  哪怕缺少丰富的感情,但柯函还是能感觉到,其实他只是想要让柯函记得他而已。

  一个手机很适合用作这个纽带。

  让柯函在看到它的时候,就会想起来——诶呀,这是我爸爸给我的。

  但是他没有想到,柯函回国以后就换了手机卡,导致他很难联系到柯函。

  而且,这位父亲一向工作繁重,所以他只能勉为其难的暂时搁置了这件事情,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再把继承了自己血脉继承了自己的智慧的继承者带回来。

  柯函的嘴角有点嘲讽的笑。

  他其实一直都很清楚,他的父亲想要的不是孩子,而是继承了他的血脉跟智慧的继承人。

  那应该是一个强大的、远超过同龄人的、完全体现他优越基因的孩子——最好是个男孩子,因为他觉得男孩子不会像女孩子那样过于浪漫过于感性而沉迷于其他——而且,那跟他更为相似。

  不知不觉中柯函已经挽着沐恒的手臂,跟他走过了车流往来的大街,穿过人行横道,走到了对面的奶茶店。

  楚白月跟祝明承就坐在里面,再加上一个今天明显被不熟悉的狗粮撑得一脸消化不良的张意达。

  沐恒低下头看挽着自己臂弯的柯函,他的手不算特别大,但是每一处都透着一股强迫症般的精细。

  粉红肉色的指甲,每一个都一丝不苟地被修剪成了正规的小圆弧,顶端留了一线的白,底端是小小的浅色几分的月牙儿。

  让人无端的想要握住亲一口。

  但是沐恒不行,他现在基本双手残废状态,哪怕想要拥抱一下柯函都很困难更不要说别的了。

  他披着一件薄风衣的外套,里面的背心根本挡不住他恰到好处年轻的躯体线条。

  柯函的手就在他的肋骨旁边,轻轻地挽着他。

  甚至还应该感受得到他的心跳。

  他的呼吸。

  沐恒收束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打断了柯函的心不在焉,问到:“你喝奶茶吗?”

  柯函摇了摇头。

  他并不是心不在焉,只是一瞬间想了太多的事情,最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们回去吧。”

  他决定去面对自己应该面对的事情。

  而不是逃避。

  逃避不能解决任何的问题。

  ……

  当他们一行人回到金城十四的时候,校门口已经没有人了。

  只有屠秀玲抱着工作用的板子,跟保安一起坐在保安室里,应该是在等他们。

  她低着头,在板子上勾勾画画,一条又一条今日工作被她勾掉,失去了意义。

  但最后,还剩下一条临时用铅笔添加上去的内容。

  【我应该告诉柯函,他的爸爸来找他了吗?】

  【但是……他爸爸已经走了。】

  【他怎么了?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楚白月也说不清楚情况?】

  【她的意思是我不要去管这件事情?】

  过了好久,屠秀玲才摇摇头,用橡皮擦擦掉自己在板子的工作日志上面用铅笔写下的那些字。

  既然楚白月说她不需要去太在意这件事情,那果然还是没必要那么在意。

  她还记得柯函说自己知道自己是哪里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跟他的那位父亲应该确实是没有什么多余的关系了,顶多是在这个世界上的两个基因高度相同的“曾经熟悉的陌生人”。

  看到楚白月路过的时候,屠秀玲还跟她打了一个招呼。

  张意达这个时候已经完全不沮丧了。

  他只想着回去休息,明天继续跟物理学斗智斗勇。

  学习真快乐,烦恼去他妈。

  他有点好奇地看着保安室里端坐的屠秀玲,因为金城十四的学生这个时候应该已经都回宿舍睡觉了。

  她为什么还在这里?

  楚白月探进脑袋,朝着保安室里的屠秀玲问了一声:“你还不回去吗?”

  屠秀玲:“我就回去了,你们是最后一批了。”

  张意达:“你为什么不早点回去睡觉?有什么问题吗?”

  楚白月把张意达给推开了。

  但她想了想,看在大家都是匿名技术群的朋友,还是给解释了一句:“她在等我。”

  然而这句话似乎有什么歧义,楚白月顿了几秒又打补丁似的补充了一句:“金城十四的传统就是,应该回校的学生如果没有回校,学生会会长就不能停止当天的工作,回去休息。”

  屠秀玲跟保安室里的保安大叔们彬彬有礼地打过了招呼,紧接着就轻手轻脚地推开后门走了出来,一走出来就听见楚白月在说自己的事情。

  她于是就很寻常地过来开口补充道:“我是金城十四建校以来的第一届女性正会长,所以我的工作只需要等全部应该回校的女生回校以后,就可以结束。”

  “如果是平常的话,其实安顾城要比我在这边待得更晚。”屠秀玲犹豫了一秒,还是跟大家介绍到,“安顾城是我们金城十四学生会的副会长,当年因为一票之差惜败于我,其实他平常不是很想见我,也不像听别人提起我。”

  “但是你们要是在我不在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事情,你们也可以去找他解决。只要告诉他,是苏白让你们来找他的就好了。”

  祝明承:“好的,你放心。”

  楚白月:“我们要是有什么麻烦的问题,一定不找你,一定打着苏秘书长的名号,去麻烦安顾城那个家伙。”

  屠秀玲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干脆道:“那我们就都先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肯定被崔教练削。”

  祝明承:“他削不到我。”

  张意达:“他也削不到我。”

  屠秀玲笑了。

  她说:“你们化学可能情况还好一点,但是这位张同学,你要知道,你们物理——根本离不开数学——你们那位大佛会去数学竞赛组找崔老师给你们补数学基础的,只要崔老师答应他。”

  “崔老师跟他是很好的关系,不可能不答应他的。”

  “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张意达:“我才十几岁,我为什么要学数学?”

  楚白月:“你可以滚去技术。”

  张意达:“我懂什么技术?我家里穷,我连什么是电脑都没有见过。”

  楚白月:“可以的,你继续装,我要是信了,我就跟你姓。”

  张意达:“好的,张白月同学。”

  楚白月:“滚。”

  ……

  一群人打打闹闹地就在空旷寂寥的校园里行走着。

  最先离开队伍的是楚白月跟屠秀玲,她们要去的是女生宿舍,跟男生宿舍比起来,要更靠近学校的大门。

  而且考虑到学校内部的设施问题,在金城十四里基本上都是女生所在多的楼层会更低,无论是住宿还是上课的教室。

  因为这一块的内容是由学生会安排的,尽管金城十四在外被诟病学生会里的高层缺少女性,但是他们从来都不缺乏必要的绅士精神。

  再然后是祝明承跟张意达走了,他们不在数学竞赛的宿舍,比起数学竞赛学生的宿舍,他们的楼层要略微的更高一些。

  沐恒跟着柯函拿着新手机往宿舍方向走,袋子是柯函在提着,因为东西也不重,大家都是男孩子,沐恒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觉得柯函提不动,所以就由着他提了。

  但是他们在自己宿舍的门口,遇见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个人就守在他们的宿舍房间门口,身高很高,穿着实验室白大褂,好像对他来说连去换个衣服都是麻烦的事情。

  柯函拉住了沐恒。

  他抬起头对沐恒说到:“这位是……”

  “……米勒教授。”

  米勒教授。

  沐恒在心底回想了一圈,最后想到柯函之前的那个名字。

  格兰姆.米勒。

  柯函曾经是姓米勒的。

  这说明他确实跟这位教授有着不一般的血缘关系。

  米勒教授看见了自己要见的人,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走过来,朝着柯函道:“我是来劝你跟我走的。”

  柯函:“不可能。”

  米勒教授丝毫没有被柯函坚决的态度所触动,他只是对着他继续着自己的劝说:“这里的资源根本不足以支持着你继续往下走,你根本不需要天天做前面的那些基础题目。我看过你们现在训练的题目了,那些题目对你来说是一种浪费时间,更是一种对你生命的浪费。”

  沐恒因为柯函之前透露出来的那些信息,并不想理会这位米勒教授,甚至还装出一副容易惹人生气的样子,笑道:“哇哦,这位教授是外国人吧?他会说中文?”

  尽管柯函知道米勒教授是不会因为这样简单的事情就被触怒的,他的这位父亲,实际上比被医生诊断为“轻度情感神经损伤”的自己还要缺乏正常人应该有的情感。

  他的一切情绪,除非爆发出来,否则陌生的人很难体会到他的真实情绪。

  米勒教授只是瞥了沐恒一眼,他的目光扫过了沐恒被打满石膏的双手,眉头渐渐地锁在了一起。

  但他还是在坚持劝说柯函:“而且,这里没有适合你的队友。这里的学生,基本上没可能跟上你的进度。”

  柯函笑了笑,云淡风轻的。

  他没有出声,任由米勒教授在那里徒劳的劝说。

  “你不属于这里,这里……这里的环境毕竟还是落后了一些,你应该跟我回去,回到最适合你天赋的地方,不要因为无用的情感而浪费你的天赋资源。”

  沐恒:“但他属于我。”

  顿了顿:“我也属于他。”

  “我们属于彼此。”

  他当着这位似乎是柯函亲生父亲的米勒教授对柯函压低了声音命令到:“现在,亲我!”

  柯函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沐恒会做出这种决定。

  他有些愣神。

  但这种时候,本能更胜过实际的思想,柯函没有啰嗦,别过脸毫不犹豫地就抱住沐恒亲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吊死在沐恒这棵长满奇葩的树上了。

  要命。

  “柯函,抱紧我。”

  因为沐恒一直比柯函更主动,所以这个时候,他吻得更加的投入与游刃有余,因为熟练。

  沐恒的声音里带着异样的暗哑,他知道柯函会照做的。

  柯函收紧了双手,紧紧地贴住了沐恒的身体,他能透过布料汲取到沐恒躯体的温度,更能从他的炽热上感受到他的心跳。

  快,很快。

  连呼吸都紊乱了。

  米勒教授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年轻人在自己的面前胡闹,他灰绿色的眼眸里是一片深沉的冷黯,像刀锋。

  柯函终于把自己给吻得喘不上气了。

  沐恒看着他,控制着节奏,有意识地引导他松口。

  柯函松了口。

  “你看到了。”

  沐恒抬眸,带着格外明显的挑衅,但这种挑衅又是含蓄的,带着钝刀的锋芒。

  刀子是钝的,锋芒却是真的。

  “他不需要你。”

  米勒教授却很清楚自己需要谈判的对象究竟是谁。

  他并没有理会沐恒的挑衅,反而是继续盯着柯函,甚至眼神里还多了几分全新的审视。

  “我从不干涉你的私人问题,只要它不会影响你的能力的发挥。”

  柯函的脸上暂时缺氧的薄红渐渐褪去。

  他实际上的表情很淡,但是双颊上的红让他身上的冷漠削弱了许多。

  “我不需要。”

  柯函缓缓地露出了微笑。

  米勒教授的双手还插在薄薄的风衣口袋里,他瞥了一眼柯函身旁存在感极强的沐恒,说到:“你如果回来,我相信会拥有更多更优质的选择,而不是跟这个……嗯,小男生在一起……他不适合你。”

  柯函摇了摇头:“喜欢是不讲好不好的。”

  沐恒补得很快:“如果喜欢,那那个人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如果不喜欢,那即使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来了,那个人也是不好的。”

  米勒教授轻笑了一声,似乎是觉得这些“小朋友”很滑稽。

  “无知者无畏。”

  “你如果真的不害怕的话,又为什么要去摸身边那个小男生的手?”

  沐恒立刻就接嘴到:“因为我害怕。”

  米勒教授以一种轻蔑的眼神盯着沐恒。

  然而,下一秒,沐恒就带着柯函跑了!

  沐恒勾着柯函,带着他迅速地绕过了米勒教授,冲到了他们房间的门口。

  他刚刚并不是单纯地为了激怒对方而说的那些话,他主要还是希望能够通过语言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从而让他忽视掉自己一直在暗地里跟柯函做的那些小动作。

  柯函跟他配合的很好。

  他趁着刚刚沐恒打的掩护,从口袋的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宿舍房门钥匙,紧接着就给了沐恒动手的信号。

  沐恒带着他跑了。

  柯函一副状况外的样子,大大地迷惑了米勒教授的感知。

  在他们跑到门口的瞬间,柯函亮出了自己的钥匙,看准方位插到了门的钥匙孔当中。

  两个人扭开门锁,拉开大门,几乎就是直接摔了进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咣当!”

  宿舍的房间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整个楼道里都弥漫着坚硬的铁门相互碰撞的声音。

  米勒教授只是迟疑了一秒,并没有追上去。

  他本来也并不像是那种擅长死缠烂打的人。

  “咔嚓。”

  柯函还记得反身把宿舍的门给反锁了,避免外面的人进入。

  他刚刚因为冲地太猛了一些,差点摔进门里,还是沐恒在前面拦住了他的身体,才让他避免了发生这种事情。

  “呼——呼——”

  他的呼吸里带着喘。

  心跳得很快。

  柯函能听见不止一个心跳。

  他甚至还能听见沐恒的心跳声,非常的有力。

  “你放心,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人把你带走的——除非你自己要走。”沐恒的黑暗当中,低着头对柯函轻声道。

  柯函在黑暗当中也看不见沐恒,但他完全能感觉到沐恒的身体,能够感觉到他的人就在这里。

  他微微仰着头说到:“那你也放心,我也绝对、绝对不会走的。”

  “我不会离开你的。”

  门外传来了米勒教授的声音。

  他的一只手似乎支撑在了他们宿舍的房门上,声音不高也不低地道:“你这是在逃避。”

  柯函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反驳他的话,然而还没有等他开口。

  沐恒就比他更快地小声问了他一句:“你介意我骂他吗?”

  “啊……”柯函停顿了一秒,用来思考,“我不介意。”

  于是,沐恒一下子就来劲了。

  他立刻对着外面就是一句:“你明明知道柯女士身患重病,但是从刚才到现在,你一句话都没有问过她。”

  外面的人忽然间因为这句话而收回了自己放在门上的手。

  沐恒顿了顿,喘了一口气,继续道:“你这也是在逃避问题。”

  米勒教授的声音很冷漠。

  他站在门外,目光淡淡地扫过了窗口的地面,说到:“我没有在逃避问题,我跟柯函的母亲已经离婚了,她跟我也就没有关系了。”

  沐恒:“你跟柯女士在一起了很多年,至少十八年,你就没有一点感情?”

  外面的米勒教授没有声音了。

  他好像有一点生气。

  毕竟,在他的眼里离婚了就是没有关系。

  沐恒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沉默而选择让步。

  他还在继续隔着门板放肆地刺激着这位冷漠的教授。

  “我知道你没有多少感情。”

  “看柯函被你折磨成什么样子,我就可以很清楚直观地体会到,你就是一个疯子!一个丧心病狂的自私自利者!你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做人类的感情!”

  米勒教授:“我不想跟你说话,我希望柯函自己来跟我对话。”

  沐恒毫不示弱地开启了国骂状态:“我去你妈!”

  米勒教授:“……”

  沐恒:“我本来是不想要骂人的,毕竟你给柯函提供了一半的基因,甚至还花钱把他抚养到这么大,养得这么好——但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渣男都比你好一百倍!”

  “渣男骗感情至少还他妈的骗你一段时间,你呢,你他妈就是在空手套白狼!全他妈的白女票!”

  “你如果不喜欢人家那么好的姑娘,你有本事就滚啊!你干脆就不要骗人家给你生孩子啊!哦——不对,你他妈的连骗都懒得骗!你一开始就是在白女票!垃圾!”

  “我代表人类鄙视你!”

  “你滚!”

  “孩子生出来是给父母教养的,不是来为了父母实现什么毕生夙愿的!你给我听清楚了!现在柯函是我在罩着的!你想都别想!他就是我的人!一根指头你都别想动!”

  “你有本事去看柯女士啊!你有本事亲自去问她要柯函的抚养权啊!”

  “我知道你不敢!懦夫!”

  ……

  柯函在旁边听着沐恒不带喘气地破口大骂了好一会儿,好像第一次见识了这样的沐恒,非常新奇。

  他静静地靠着沐恒的心口,脑袋枕在他因为呼吸换气而起伏的胸膛上,听着这具躯体里面的声音,忍不住地扬起了微笑。

  “吱呀——”

  楼道里传来了另外宿舍房门打开的声音。

  “你们他妈的还睡不睡了?!大晚上的在这里骂——”

  那声音忽然间仿佛被掐住了脖子一般骤然停顿了。

  沐恒停住了骂,因为这一变故而笑出了声。

  他用自己的下巴蹭了蹭柯函的发顶。

  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在一点一点地好转。

  “你在想什么呢?”

  沐恒的声音因为刚刚骂得太过厉害而有些喑哑。

  如同混进了钩子。

  在柯函的心上轻轻地撩拨而过。

  柯函的唇角微弯:“我想我妈了。”

  沐恒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掉了下去,但是掉到一半,他终于还是因为胸口的触感而控制住了那种下落。

  他说:“我看柯阿姨在雪山上玩的挺好的,她的身体状况看起来还算不错,至少还能陪你好几年呢——你以后可得要好好照顾她,被人渣给骗了的女孩子都很可怜的。”

  柯函在沐恒的胸口半蹭半摇头道:“其实我觉得我妈不可怜,而且她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可怜。”

  “人活在世上,爱上什么人,又或者不爱什么人,这都是身不由己的事情。”

  “你如果见过我妈在离婚法庭上的样子,你就知道了。”

  “她已经放下了,唯一在意的就是我的抚养权。”

  沐恒却在这个时候,轻轻地低下头在柯函的发顶上落下一吻。

  他说:“不是的,你不懂。”

  “爱上一个错误的人,本身就是一种可怜,但这种可怜并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因为爱本身是一场疯狂。”

  沐恒笑了笑:“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可能喜欢你的时候,我都觉得我是疯了。”

  “我找不到人去说,只能靠自己从迷茫里走出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初中的时候去做那种简直发疯的事情吗?”

  “因为我那个时候就好像发现了自己跟别人的不一样。”

  “那个时候,白笑还不在天阁二中读书,我的身边没有任何一个表现出来的同类。没有任何人跟我站在同一个战线上,只有我孤零零地站在一片完全陌生的荒芜阴沉的土地中央,连方向都不知道应该去哪一边。”

  柯函抬起头,默默地伸出手,他虽然看不清沐恒的表情,但是他至少能够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他摸了摸沐恒的额头,对他道:“你的从前没有我,但是往后的时光里,我希望能够陪你到最后。”

  沐恒的耳朵贴着门,转移话题道:“他走了。”

  柯函:“你要是想哭的话,可以现在就哭出来,我可以亲到你重新开心起来。”

  沐恒:“可是我想要做点成年人才能做的事情呢。”

  柯函:“你重新看看你现在的情况,我再给你一个考虑的机会。”

  沐恒:“你主动也不是不可以的……”

  柯函:“……”

  他的脸不可抑制地烫了。

  沐恒在意识到柯函又被自己逗自闭了以后,立刻俯身在他的额头上碰了碰,确实能感觉他的脸上温度有些高。

  “你怎么还没有被我锻炼得脸皮变厚一些啊……这样子要是以后上了床……我一个没控制住,把你半路给逗跑了,你让我怎么办啊……”

  柯函低着头,含糊道:“不会的……”

  沐恒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地追问到:“嗯?你说什么?”

  柯函:“那你就憋着吧。”

  沐恒:“没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尽管没有听到第二遍,但沐恒在黑暗里笑得眼睛都没了。

  “哎,那你现在还要看电影吗?”

  柯函摇了摇头,他从埋着头的鸵鸟状态里重新抬起头,对沐恒坦白道:“我其实并不想要看什么电影,我只是想要跟你一起睡。”

  沐恒就比较不要脸了。

  他听到这句话,愉悦之意溢于言表,当即就问到:“你想要用什么姿势?上我的床还是你的床?”

  “我们的床。”

  柯函起身走到了床头,将其中一张床往另外一张单人床的方向推了推。

  沐恒愣了一秒,也过来给他帮忙。

  他没有用手,就干脆蹲下来,用腰腹的力量去帮忙顶床。

  “你小心一点,不要把自己给弄伤了。”

  柯函:“哪里有这么娇弱?”

  沐恒:“Everywhere。”

  “特别是某些要跟我负距离接触的地方。”

  柯函:“……”

  他不敢再跟沐恒说话了。

  他怕自己真的被撩出火来。

  窗外的月光还算不错,柯函在把两张床并在一起以后,过去拉开了一小片的窗帘。

  洁白的月光撒了进来,在这蠢蠢欲动的夜晚。

  但是他们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躺在同一张床上,盖了同一床被子,互相依偎着陷入了安眠。

  纯洁的像梦境一样。

  只是偶尔……沐恒会往柯函的方向无意识地伸手,似乎是想要把他抱进怀里。

  但沐恒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他做这样的事情。

  柯函在朦胧中转醒,主动伸出手去抱住了沐恒的脊背。

  他无意识地给沐恒哼起了或许很久以前柯女士给摇篮里的他念过的乡曲小调,风音如故。

  绵软的南音在人间缓缓地流淌,流向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已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