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可真利索。但下一枪,我他妈要你给我女儿陪葬。”

  余三海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声。

  眼见枪口直指向裘世焕的心窝,扳机蓄势待发。

  江彧顾不得别的,一个纵身飞扑,按住余三海的手腕向下倒掰。

  手枪完全失控,朝着地板吐完一整个弹匣。地上到处嵌着焦烂的孔洞,冒出丝丝硝烟。

  直到撞针发出“咔哒”的空膛,江彧都没敢放手。

  “冷静点,老余。”他依旧牢牢控制着余三海,“到底怎么回事?”

  余三海没理他,脖子上的青筋猛然爆起,眼睛死盯着裘世焕,显然愤怒到了极点。

  他高声怒骂起来,试图挣脱江彧的钳制。

  江彧就知道自己劝不住。遂牙一咬,心一横,脚下腾挪迅速绕后,以标准姿势反剪对方双臂。

  手指稍一使劲,余三海就抽不出力气了,手枪应声摔落。

  江彧伺机将铁壳子踢进角落,枪身旋转着磕在桌角,撞开好长一段距离。

  “别拦我!你别拦我,我要宰了这个小兔崽子!”

  “老余!”

  瞥见这一幕,裘世焕忽然大笑起来。

  他的手指在绳结里疯狂挣扎,好似根本不在乎粗粝的茅草扎得越来越深,勒痕也越发瘆人。

  裘世焕一脚蹬开桌子,颔首看向余三海。他下巴的线条高傲得像一只雄狮,靛蓝色的眼睛深处不时喷吐出异样的狂热。

  明明受制于人,明明遍体鳞伤。

  可就是在这一刻,江彧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这个动弹不得,连性命都掌控在别人手中的金发男孩,只是坐着。只是噙着淡淡的笑意,带着与生俱来的从容与冷酷,不发一语。

  强烈到了生理极限的压迫感宛如一股惊世巨浪,江彧几乎被反制得喘不过气,连手指都有些痉挛。

  从前跟随都民灿的时候,他也见过不少凶犯。他们确实血债累累,确实强悍并缺乏同情心,也确实藐视法律目空一切。

  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裘世焕这样。

  这样狂妄,这样自大,这样肆无忌惮。

  只听耳朵里“嘎吱”一响,那种连专业人士都无能为力的粗茅草绳,居然一瞬间就被扯得齐声断裂。

  裘世焕抬起右臂,他笑着活动手指,轻而易举拽断了左手发力点周围的绳子。然后讥嘲地看向一脸震惊的余三海,揉了揉手腕,笑容灿烂。

  靴子稳稳落在遍布枪孔的地板上,沿着桌脚走出一道直线。

  他无视手枪,无视余三海既愤怒又恐惧的表情,双腿微分,在对方面前站定。

  “喂,太没意思了吧?就算绑着我,就算我一动不动当个活靶子。这么短的距离,居然都能被躲过去?”裘世焕挑衅地说道,“你想杀我?笑话。我原本指望你能带来点新鲜感呢——看来,还真的会有人这么不自量力啊。”

  “你这个疯子!”

  “——老余!太子爷,你们都……”江彧见状立马横在两人中间,避免他们互相对视,“到底怎么回事!老余,你为什么要对他开枪?”

  “小莉她,她……”余三海的眼皮抽动起来,他咬住嘴唇,哽咽着说道,“你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

  果不其然,又是裘世焕煽的风,点的火。

  江彧在心里暗骂一声,明面上还是用身体强硬地隔开他们,好声好气劝慰着。

  “你们都冷静点。太子爷,你也是,好歹听他把话说完。”

  “他他妈说他记得‘余三海’!”老法医失控地大吼,“他说他记得一卷录像带,在那个录像带里。有一个被活生生敲断浑身骨头,手指,耳朵,脸上连一处五官都找不到的女孩!”

  “是小莉?”

  “她,她在丧失意识之前……脖子上挂着一块刻着名字的木牌,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她才二十四岁,她还怀着孕……”余三海剧烈颤抖着,“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她,怎么能……”

  江彧心里一沉。

  这件事他是知情的,FSA-06行动组解散后,攫取了政权的朱鹮科技就开始动用种种手段赶尽杀绝。

  不仅余三海的老婆被就地处决,连他刚度完蜜月回来的女儿都没能逃过一劫。

  “哎,反应真大,不过我可没有说谎。那个录像,我是在爸爸的房间里看到过的。”裘世焕毫无悔意地笑了起来,“如果大叔想看的话,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从家里带过来呢。”

  “闭嘴,别说了……别、别再说了……”

  “太子爷,老余现在情绪失控,我代他向你道歉。如果换作是我,估计都没有办法像他这样克制。”

  “突然这么正经啊?好不适应哦大叔。”

  “所以,你现在可以相信我。我不是那种不问清起因经过,就妄加论断,欲加之罪的人。回答我的问题。”江彧盯着他,一字一顿,“老余家人的事。你知道多少,参与了多少?”

  裘世焕挑起眉毛,嘴角直接耷拉下来。

  他无声地歪斜过脑袋,咬着右半边嘴唇从上到下打量江彧。

  “大叔,认真的吗?说出这种话——是在怀疑我吗?”

  “不是怀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情。”江彧毫不退让,“我要得到一个真诚的回答。”

  “你要怎么确认我不会撒谎?”

  “就是你现在的表情。”

  裘世焕似笑非笑地摇摇头。

  “……大叔在说什么呢?”

  “即使你什么都没有透露,但在我触及这个问题的瞬间,你被冒犯到了,你在生气。太子爷,如果你真的是参与者或主犯,对你来说——用这种不齿的手段虐杀她们,只是无意义地使你蒙羞。”江彧咽了口唾沫,拇指来回抚摩食指指节,“对吗?你看不起犯人,你藐视这些人……”

  令江彧意外的是,对方并不领情。

  “……真烦啊,大叔。那么,我们之间的规矩再加一条吧。”他半蹲下去,从靴子内侧勾出一柄战术匕首,出血槽深得可怕,“——不许再擅自揣测我的心思。”

  靴子每挨近一步,江彧就不得不拦着余三海往后退一步。

  太他妈恐怖了——杀气深深地推进耳道,从皮肤,从黏膜渗透进去,仿佛在他的胃部、血管与心脏之间扯起了密集的拉发线。

  裘世焕一边灵活地转着匕首,一边快步逼近。

  “冷静点,太子爷!我知道你现在很恼火,可是你的出血量很大,我们先处理伤口好吗?”

  听了他的话,裘世焕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好啊!大叔在关心我呢,真令人高兴。但是,为什么我被人开了一枪,还要忍着呢?——啊,难不成是以为我脾气很好吗?那还真是可惜。”

  ***

  江彧自知反应不及,匕首劈头划下的一瞬,他只顾一脚把余三海踹出房间。

  裤脚处眨眼就被拉出一道可怕的口子。

  切口平滑得不敢想象,收刀与闪着危险信号的蓝眼睛以极快的速度追了上来。

  “你们想跑到哪里去?”

  “老余,有多远跑多远!别回头!”江彧目送余三海迎头冲开铁门,但下一秒,裘世焕一脚顶进他的胃部。江彧顺势逮住对方脚踝,疼得直龇牙花。他扭头吼道,“我家小朋友生气了,你顶不住的!在他消气之前,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他什么时候成你家小朋友了?”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问这问那?还不快跑?”

  余三海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扭头就往脚手架底下狂奔。“!山!与!氵!夕!”

  穿过那一片区域,他就能抵达工厂外的商业广场。

  一旦进入广场范围,一整条街的人都会成为暴行的见证方。

  江彧身后的声音变得阴恻恻的。

  “大叔,英雄可不是这样逞的哦。”他好像很不解,愤懑地、懊恼地重复着同一个问题,“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救他呢?”嘴唇撅起,眉头蹙拢,食指靠在唇间若有所思,“为什么要阻拦我?不明白,不理解。真奇怪……啊,我知道了,我好像知道了哦!”

  他忽然高兴地大笑起来:“是因为大叔也想死吧?”

  江彧本想说你阅读理解是不是有问题,谁曾想话音刚落,匕首已然横切开耳边的空气,一个移步递至颈窝边,冰冷的锋芒对准他的血管张开了嘴。

  江彧清楚自己根本躲不过一刀。要知道,在FSA服役的这些年,他可一次都未列入行动组的特训名单当中。

  他隶属技术部门,是FSA-06行动组那位网络安全顾问的唯一学徒。

  网络专员的特长可不是正面应战。

  裘世焕握紧刀柄,贴着他的喉咙就平插过去,刻意只划开了表皮。

  江彧只来得及向后蹒跚几步,就几乎被平抬的腕骨撞碎下巴,手腕恶狠狠地抵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按倒在地。然后施暴者一个翻身,紧窄柔韧的腰身不费力气地骑跨到江彧肚子上。

  有力的膝盖像石块一样顶得死紧,仿佛要将尺骨错位才肯罢休。

  江彧在一阵钻心的剧痛中模糊地看见,对方腰腹处的鲜血肉眼可见地扩大。

  “大叔,你在想什么?”裘世焕的笑容有些苍白,“是遗言吗?放心啦,我可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哦。既然是这辈子最后一句话了,就不要犹豫说给我听吧。”

  “想接吻吗,小朋友。”

  江彧眨了眨眼。

  对方也不知是气是笑,懒懒地挑起眉毛。

  “你都死到临头了却只想着这个?”

  “不是,因为你的嘴唇太近了,实在太近了。我感觉……也许可以碰到。”

  裘世焕笑着俯下身,鼻尖几乎相触。呼吸在唇齿之间像轻薄的纱绒一般溢散起来。

  他眯眼的样子如同一只得偿所愿咬到了毛线团的猎豹,声音轻缓、傲慢,但孩子气。

  “大叔,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亲过几个人?”

  “有些东西,一辈子只给一个人就够了。只要对一个人问心无愧,就够了。”江彧垂下眼睫,嘴唇与嘴唇间不过毫厘,“比如吻。比如我只吻过你一个人。”

  “很好。”

  裘世焕抓起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也不知道是谁的嘴唇柔软,是谁的嘴唇火热。

  江彧对着他的下唇轻轻啃了一口,可能是在报复。但这一次,裘世焕没有咬他,手臂环到江彧的后脑勺,舌面贴得更加紧密。

  裘世焕的舌头实在灵活,却总忍不住回缩。

  每到这时,小朋友的舌尖就会抗拒地顶住牙关,喘息声随之粗重,腰肢也无意识活动起来。

  江彧只能主动上前,让他被逼得无地自容。

  “我很担心你。”

  当一个湿吻从唇舌分离,交织的唾液充斥着无尽的旖旎。

  江彧咬着嘴唇,胸膛起伏不定。

  “我可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裘世焕低低地喘着气,脸上的表情漠然而促狭。

  但江彧看得出来,对方只是面上不肯退让。

  “我不是在同情你。太子爷,我说了,我是在担心你。是我让你听他的话的,是因为我的纵容才发生这种事的。”江彧摸了摸他的脸颊,说,“我不想你受伤,也不想你生气,更不想你和老余反目成仇。”

  “——那么我也再说一次,我才不需要你廉价的担心,大叔。”

  看着裘世焕眼底的情绪,江彧张了张嘴。

  他好像,忽然有点看懂这个人了。

  是想撒娇吗?是想被关注,被偏心和关爱着吗?

  还是说,只要给予一个拥抱的理由,就够了?

  “……真是的,乱发脾气。”

  “大叔干什么?快点放开我,我才不要和你接吻——至少现在不需要!”

  “行,不亲就不亲。小朋友,你说说看,你占哪儿的理啊?我之前被你打得鼻青脸肿都没有恼火。你现在主动招惹别人,吃了点苦头又用自己的安全要挟我,还跟我耍性子。真把我当出气筒了?”

  “我可不管。”

  江彧直起上身,手臂绕后,一下环拢对方想要逃开的身体。

  他不再专注于毫无意义的谈话,而是迎着匕首,迎向那双难以看透的眼眸。

  “行吧,你不管。但小朋友可得记住一件事。不要再这样了,不要再用这种玩命的方式了。我真的很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