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废文]从命如流>第1章 老公仔和毕业典礼

  隋芥感觉脸上湿湿的,好像在下雨。

  这雨湿湿黏黏的,就像一条大舌头在舔自己。

  ……大舌头???

  小孩睁开眼,一只金毛正不停地舔着他的脸,发出吧嗒吧嗒的口水声。

  他大叫一声,伸手把金毛挥开:“哎,我知道啦!”

  金毛退开两步,尾巴欢快地摇动着,看着隋芥掀开被子下床,穿好拖鞋。

  隋芥打着哈欠到外面去洗漱,经过客厅,他爸隋程正坐在客厅里喝茶。夜莺在客厅上方盘旋着,发出嘤嘤嘤的叫声,看到金毛跟随着隋芥,从房间里出来了,便扑棱棱地降落到了金毛的头顶。

  魏冉莺在厨房里一边煎香肠一边暴躁地嚷嚷:“隋芥!儿子!起床了没有!”

  “起了起了,被你老公的金毛舔醒了!”隋芥也走进厨房嚷嚷,魏冉莺低头,轻轻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要不是你爸叫醒你,你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呢!快去洗漱。”

  隋芥睡眼惺忪地去洗手间,踩在小凳子上刷了牙,洗好脸,然后拿起挂在门边的一套小礼服,将自己套进吊带小西裤里。

  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麻烦的幼儿园毕业典礼。

  他甚至都不知道毕业典礼要干什么,但是想想就让人兴奋——过了今天,他隋芥就是个小学生了!他再也不用睡午觉了!昨天晚上隋芥做梦梦到他中午不用睡午觉,可能咧嘴笑了一晚上,因为早上起来的时候枕头湿了一大片。

  但是他还是得先跨过毕业典礼这一关,唉。

  今天魏冉莺和隋程一起去参加隋芥的幼儿园毕业典礼。魏冉莺带上了她的全套化妆品,她和隋芥他们班的老师约好了要帮忙给小朋友化妆。

  车停在幼儿园门口,园内已经吵吵闹闹,嘈杂无比。魏冉莺举步维艰地挤开像汤圆似的簇拥着的小孩们,跟老师打了个招呼,马上就开始工作。

  小孩们被一个个老师轮来轮去,涂口红、打腮红,当然最为点睛之笔的,就是在额头上点一个红点(隋芥至今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隋芥被隋程领着,闲闲地站在一边,看着魏冉莺满头大汗地忙活,正在这时,旁边横插进来一声招呼:“隋程!”

  父子俩齐齐转头,陈勇生、照缅和陈攸灯正朝这边走来。

  隋芥立刻僵住了。

  “勇生,今天有点晚啊!”隋程也招呼道。

  “陈叔,缅缅叔。”隋芥乖乖叫人。

  陈勇生开始和隋程讨论这个星期去钓鱼的事情,眼看老公已经聊开了,照缅冲隋芥笑了笑,问:“隋芥不用去准备吗?”

  “去。”隋芥说完,便立刻转身扎进人群里——他要离陈攸灯远一点,越远越好。

  照缅看到了正在替小朋友化妆的魏冉莺,叫了她一声。

  魏冉莺刚给一个小朋友化完,招招手让陈攸灯坐在小板凳上,开始给他上粉底:“你们好迟哦!咦,隋芥那小子哪去了?”

  照缅说:“可能去找别的老师化妆了吧。”

  魏冉莺说:“哼,他老娘就是来给他化妆的,他竟然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她又笑眯眯地冲陈攸灯说:“冉冉阿姨给你化个美美的妆哈。”

  陈攸灯怀里抱着爸爸呆坐着的毛丝鼠,也抬头冲她笑了一下。魏冉莺继续动作,嘴里还在念叨:“隋芥真是的!灯灯这么可爱,委屈他了?如果灯灯是我生的,我还舍不得给他当老婆呢!”

  照缅无奈地看着好友,说:“好了好了,小事。隋芥不愿意就算了嘛!”

  魏冉莺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我看以后灯灯找个又高又帅的老公,不嫉妒死他!”

  魏冉莺会出此言,是有原因的。

  原因就是隋芥不愿意陈攸灯给他当老婆。

  隋芥比陈攸灯早大半年出生,两家人交好,因此从小就一起玩。隋芥和陈攸灯玩过泥巴,抢过玩具,一起手牵手上幼儿园。

  而且,两个小孩都在刚出生的时候就进行过基因检测,检测结果显示隋芥长大后大部分可能是个哨兵,陈攸灯则很有可能会是个向导。

  魏冉莺在还大着肚子的时候,就已经和照缅心血来潮地商量过,以后要给孩子们定娃娃亲,一来是照魏冉莺的话说,“有趣”——二来也是两家都知根知底,对于亲上加亲非常愿意。结果测出来两个孩子还刚好一个是哨兵一个是向导,更加是(依旧照魏冉莺的话说)命中注定!天作之合!

  加上隋芥对陈攸灯态度也挺好的——何止好,简直像在照顾未来老婆一样——隋芥和陈攸灯吃饭的时候,看到陈攸灯嘴角边有酱汁都会帮他揩掉。

  陈攸灯不爱吃西兰花,隋芥看到他对着饭碗皱着小脸的时候,还会一脸豪迈地将西兰花都夹到自己碗里,对上陈攸灯的眼神时,自豪得就差拍胸脯了。

  两个小孩朝夕相对,一起上下学,在幼儿园里也是同一个班——谁曾想隋芥会不喜欢陈攸灯呢!

  有天晚上照缅带着陈攸灯,魏冉莺带着隋芥在外面散步消食。有两个魏冉莺家的亲戚也在外面散步,刚好遇到了,就寒暄了几句。

  夜莺和毛丝鼠又玩一块去了,隋芥牵着陈攸灯,跟在大人身边慢吞吞地走着,其中一个亲戚就说到了这个话题:“你看隋芥他们两个,走路都手牵手,也太恩爱了吧。隋芥,你可要好好对你的未来老婆。”

  隋芥还没反应过来,另一个亲戚也瞎起哄,推着陈攸灯说:“来灯灯!叫声老公仔!”

  陈攸灯还小,心里被亲戚鼓动得怦怦跳,当然他心里也是挺喜欢这个和自己一起玩的隋芥啦,于是就羞红着脸,低低地吐了句:“老……老公仔。”

  隋芥先是一愣,继而一股奇怪的感觉从胃里弥漫到了心脏,攥得他的心脏麻麻的,他脱口而出:“恶心!”

  陈攸灯呆住了,另外两个亲戚却看热闹似的笑起来:“隋芥干嘛这么凶,害羞了吧!”

  这句话激得隋芥心里的酸麻感愈甚,他差点跳起来,大叫道:“不要叫我老公!恶心死啦!”

  “隋芥!你在说什么呢你——”魏冉莺气得话说一半,看到陈攸灯就吓住了。

  小孩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小嘴紧紧地抿着,脸憋得通红。照缅蹲下身,陈攸灯立刻钻进他的怀里,下一秒就在照缅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听到陈攸灯的哭声,一旁和夜莺在玩耍的毛丝鼠也嗖嗖嗖地跑过来,爬到照缅的肩上查看他的情况。

  看到陈攸灯哭了,魏冉莺更加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当场拽过隋芥暴打一顿,两个惹祸的亲戚见事不好,倒也好意思,找了个借口就开溜了,剩下狂哭不止的陈攸灯埋在爸爸怀里,还有一个被妈妈臭骂的隋芥。

  隋芥几乎在看到陈攸灯哭的一瞬间就后悔了,但是死要面子让他说不出道歉的话,只梗着脖子说:“什……什么老公老婆,我把他当……当兄弟的!”

  “当就当,你脾气温和点不行?说人家灯灯恶心,我看你恶心死了!我教你有礼貌就是这样教的?”魏冉莺看隋芥还顶嘴,怒火几乎要冲破头顶喷出烈焰,“我看我今天不打你一顿你都不知道你自己有什么错。”

  “小冉!”

  照缅站了起来,怀里抱着仍然在啜泣的陈攸灯。

  陈攸灯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背对着这边,照缅说:“你好好和隋芥说吧,没事,我们俩今天就先回去了。”

  “缅缅,你带灯灯回去吧,这死隋芥真是……”魏冉莺说,“我今天非得家暴了还就。”

  “冉冉阿姨,不要打隋芥……”

  陈攸灯微弱的声音从照缅怀里传来,他转过仍然带着泪痕的脸,低低声说:“不要打隋芥。”

  魏冉莺心都要融化了,“隋芥,你看看灯灯,你好意思吗?好好好,阿姨不打,阿姨和他好好说话,好不好?”

  陈攸灯吸吸鼻子,点了点头。

  魏冉莺拉过被骂得抬不起头的隋芥,道:“道歉!”

  隋芥抬起头来,陈攸灯又把脸转回去了。

  隋芥有点后悔惹哭了陈攸灯,他不知道怎么的,心口也闷闷的有点难受,便真情实感地道:“灯灯,对不起。”

  和他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陈攸灯细细嫩嫩的声音:“爸爸,我想回家。”

  隋芥:“……”

  照缅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他看了看隋芥,说:“那我们先回家了。”

  “行,明天还散步吗?”

  “嗯。”照缅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儿子,让他打招呼,陈攸灯吸了吸鼻子,也不出声。

  照缅只好颇为无可奈何地说了声再见就走了。

  隋芥扭头询问地看着魏冉莺,魏冉莺不为所动,训斥道:“活该!让你这破嘴老是说些这样的鬼话!”

  隋芥对于妈妈的责骂总是一茬过去就忘了,心大得很,魏冉莺又暴脾气,母子俩这样子倒也挺相处融洽。回去之后,魏冉莺又骂了他几句(“如果不是灯灯求我,我今天非得打得你爸都不认得”),隋程听闻事情始末之后也教育了儿子几句,这件事就过去了。

  结果从那天之后,陈攸灯就没有再理过隋芥。

  散步啊两家约出来吃饭啊倒也还出来,陈攸灯也和魏冉莺、隋程相处融洽,因此刚开始隋芥并没有发现陈攸灯不理自己了。

  直到有一天在餐厅吃饭,照缅给陈攸灯点了个带西兰花的儿童套餐。隋芥知道他不爱吃,刚要用筷子叉他的西兰花的时候,陈攸灯端着盘子哧溜一转身,嫩生生道:“爸爸,我不想吃西兰花。”

  照缅说:“灯灯,你吃一点儿,然后让隋芥帮你吃掉好吗?”

  陈攸灯不为所动,又说了一遍:“我不想吃西兰花。”

  这下照缅都看出来了,他看了隋芥恍若石化的身影一眼,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憋笑道:“好吧,你先吃五个,然后爸爸给你吃完。”

  不留意不知道,一留意吓一跳,隋芥突然发现陈攸灯已经很久很久(其实是一个星期)都没有和他说过话了。

  每次隋芥往陈攸灯脸前凑,陈攸灯总是扭过身子,用屁股对着隋芥。隋芥有点心虚,又有点后悔,但是无论他怎么假装惊喜地玩玩具(“哇!这个红蜘蛛超厉害”)又或者吃好吃的(“妈妈,这个糖不甩真的巨巨巨巨好吃”),陈攸灯都铁石心肠,坚持假装隋芥已经死了或者是坨空气之类的东西。

  隋芥就这样在陈攸灯面前表演了两个月单口相声,直到有一天陈攸灯终于皱着眉跟他说:“你能不能不要往我眼前凑呀。”

  隋芥立刻离他十米远,陈攸灯安安静静地掏出绘本来开始看。

  从此以后,隋芥不敢再靠近陈攸灯,但是同时又心痒痒,他跟陈攸灯一起读了那么久的幼儿园,难以习惯身边没个人跟他一起分享幼儿园下午茶的甜筒之美味的感觉。他是真的以为陈攸灯和自己一样,觉得对方是好兄弟来着!

  他以为他妈说以后要和陈攸灯结婚是假的来着!

  谁知道这个陈攸灯这么死心眼,说真的就真的呢!还叫他老公!

  虽然吧,那时候他小小声地叫起来,还挺可爱的……

  没有办法和陈攸灯一起玩的隋芥,只能拉别的小朋友和他一起玩。通常“和他一起玩”,就要忍受被他抢东西吃的滋味,隋芥只有在和陈攸灯一起玩的时候不抢东西吃,因为陈攸灯对于甜筒这类东西出人意料地不太热衷。隋芥说想吃,他就给了。

  于是隋芥天天抢别的小孩甜筒吃。

  幸好,时间不长,他们就要毕业了,于是其他小孩也还没来得及让父母向老师投诉。

  所以,就是今天,就是现在,隋芥站上了幼儿园内临时搭好的舞台,开始唱歌。后面由小朋友演的花花草草、小兔子小猫咪轮番上场,表演一出拙劣但父母们喜闻乐见的童话剧。

  那天天气很炎热,隋芥唱唱跳跳的时候后背湿了无数次,到换下衣服为止一直都湿哒哒地贴在背上;天气也很晴朗,碧空万里,白云朵朵,无论是家长们无数双拿着手机相机录像的手,还是小孩们在老师指挥下懵懂的表演都在回忆里映照得一清二楚。

  回去的路上,魏冉莺狠狠地嘲笑了隋芥一番,因为隋芥出门前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他不想去毕业典礼,他觉得毕业典礼很无聊,但是在师生大合唱的时候,小屁孩还是流了几串马尿。

  “不……不准笑我!”隋芥说着,想到了刚才和老师们一起手牵手唱歌,园长说“同学们,从今天起,你们就要从成为一名小学生了,是光荣的大哥哥和大姐姐了……”,他又鼻子一酸,刚停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魏冉莺笑得更大声了。

  隋芥气死,他在那一瞬间决定要像陈攸灯对他一样,和他妈“冷战”(这个词是他从电视上学来的)。

  车子在傍晚的车流中缓缓前进,隋芥一边流眼泪一边看着窗外,落日慢慢地顺着拂姬山滑落,紫红色的晚霞在山边绚烂地燃烧着,像拂姬山穿了一条好看的花裙子。许多塞车的司机都从窗口探出手机来拍照,凝固住这漫长夏季中短暂而美丽的一瞬。

  那一天的夕阳像是在象征着结束,又像是在预示着开始。

  注:粤港说法,流马尿=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