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冬天通常天未亮就起床了,刷完牙洗完脸,第一件事就是出门晨跑。她通常会在小区附近的公园跑上几圈,让身体和脑子真正从慵懒之中苏醒过来,再回家冲个澡,随便弄个早餐果腹,才开始一天的工作。

  

  今天也像往常一样,可是在公园刚跑两圈,她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她不是大人物,也不是偶像明星,干嘛跟踪她?还是说,她误解了?

  

  不对,从她走出“四季花香”,就瞧见有两位西装笔挺像MIB的男子。她习惯注意周遭的人事物,对于如此唐突的存在一眼就记住了,不过,她不喜欢浪费脑细胞想太多,因此直到他们做出不符合自身穿着的举动,跟着她进入公园,警铃这才自动在脑海响起。

  

  这当然是在跟踪她,可是,即便走过去请他们赐教,他们也不会给她答案吧。

  

  虽然自认为没什么价值,不值得人家花费心思跟踪,可是,她真的很讨厌这种一举一动都被人家记录下来的感觉,不妨先到“蛋糕森林”用早餐,再见机行事。

  

  “蛋糕森林”咖啡馆是“四季花香”住户最喜欢流连的地方,不单单因为老板是“四季之花”之一,更因为这里是八卦集散地,想知道左邻右舍谁家发生了什么事,来这里就对了。这里美其名是卖蛋糕和咖啡,事实上主攻早餐和午餐,从早到午,生意络绎不绝。

  

  “四季花香”是一个相当特殊的小区,从小区坐落此地起,这里出生的孩子清一色是男性,直到二十七年前,四户人家相继在不同的季节生下四个女娃儿,四季花香从此摆脱生男不生女的命运,可是男孩的出生率还是远远高于女孩。因此这儿住户的流动率并不高,由此可知绝大部分的人还是重男轻女。

  

  不管如何,四个女孩的出生为四季花香带来全新的风貌,她们的父母不约而同根据四个季节为她们取名字--尹春天、齐夏天、阎秋天、云冬天,从此也让她们成为四季花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宝,而她们的母亲也得到四季之花之名,不难想象,她们都是美女。

  

  进了蛋糕森林,看到已经嫁人的阎秋天竟然一早就在这里,云冬天那张冷若冰霜的娇颜彷佛遇见朝阳似的,瞬间融化了,刚刚被监视的不快也消失了。

  

  “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老公出差,去机场之前顺道送我过来。”婚后,阎秋天的生活还是没有多大变化,只是来咖啡馆打工的时间总要等她睡到自然醒,而往往是十点过后。

  

  “这么说,接下来有好几天是自由之身喽。”

  

  “一个礼拜,早餐要吃什么?”

  

  “黄金三明治和热咖啡。”时间还早,店里只有一桌客人,她可以自由挑选座位,就选了最角落靠窗的位子,从这里望出去的视野极佳,又不易教人察觉到她。

  

  她将视线所及的区域仔细搜寻一遍,已经不见那两位MIB,离开了吗?还是躲在某个角落,等着她从这里走出去?

  

  这事令人费解,怎么会有人对她的日常生活如此好奇?她的生活无聊透了,平时宅在家里从事翻译工作,偶尔经由在人力派遣公司服务的学姊接些口译的工作,这种时候终于有机会见一下世面,可是她不擅长交际,总是无法跟人家发展成朋友的关系。

  

  总而言之,她一点价值都没有,一次动用两位像MIB的人员来监视,这种大手笔真的很难理解。

  

  “你在看什么?”阎秋天送来早餐,顺着她的视线看了又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好友瞧得如此认真。

  

  “随便看看。”收回视线,她拿起刀叉切了一口三明治放进嘴里。

  

  阎秋天在对面坐下,兴匆匆道:“你接饭店的Case吗?‘天飨温泉会馆’下个月有个很重要的客人,不会中文,想要随行的口译人员。祈风听我提过你,而且你冷冰冰的绝对不会惹人不快,于是想请你当这位贵宾的口译员。”

  

  “什么冷冰冰的绝对不会惹人不快?”她的缺点怎么会变成优点?

  

  “对方是个帅哥,更重要的是身价不凡,生怕遇到自以为貌美如花,逮住机会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女人。”

  

  云冬天翻了一个白眼。“自以为是的男人。”

  

  “听说对方真的很帅,走到哪里,都会有女人投怀送抱。这一次来台湾会选择天飨温泉会馆,就是看上这里很重视客人的隐私权。”

  

  “我又不是没见过帅哥……”脑海突然掠过一道身影,她不由得一怔。怎么会突然想到那个早该遗忘的男人?

  

  “我老公说是人间极品,若不是对方担心遇到麻烦,饭店不会透过私人关系寻找口译人员,而是交给平日合作的人力派遣公司负责。”

  

  管他是不是人间极品,在她看来,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男人,而为这种人工作绝对是苦差事。不过,工作从来不是轻松的事,赚钱只是为了生活。她是个很实际的人,不曾妄想在工作里面找到乐趣。

  

  “为期约一两个月,原则上周休一日,至于休哪一天,到时候根据行程决定,可是得二十四小时待命,酬劳由你开。”

  

  “这么好!”

  

  “对啊,工作一个月可以赚人家好几个月的薪水,错过了多可惜。”

  

  “确定日期了吗?我手上还有半本稿子要翻译。”

  

  “祈风只说是下个月,还没有确定日期,不过他也说了,如果时间上有困难,可以跟对方商量,据说对方来这里是谈投资的事,时间上相当弹性。”

  

  “我可以先看对方的数据吗?”

  

  “不行,对方是个很重视隐私的人,为了避免他的行踪泄露出去,除了祈风,不允许第二个人知道他的身份。他们还签了秘密协议,万一传出去,祈风要负法律上的责任,所以他连我都不肯透露。”

  

  唇角冷冷一挑,云冬天不以为然的说:“大人物也没必要搞得那么神秘。”

  

  “说不定他有什么仇家,不得不防吧。”

  

  她一笑置之,当然不会真的以为对方是为了预防仇家追杀,那种必须提防仇家的人怎么敢随便找个口译人员?不过,她讨厌“神秘”,将自己置身在未知的状况之中,这绝对是不智之举。

  

  “怎么样?”

  

  “虽然很诱人,可是连对方的底细都不清楚,总觉得不妥。”

  

  “祈风如此看重这位客人,相信应该是很有身份地位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凶神恶煞,有什么不妥?”

  

  略一思忖,云冬天也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好机会,而且她一直想再出国进修,不妨利用这机会存点钱。“好吧,我会在这个月底完成手上的工作,至于酬劳,我开价一个月十二万,因为二十四小时待命,等于没有私人时间,如果对方可以接受,我就接下这个Case。”

  

  “我想应该没有问题,祈风说了,只要不是太过离谱,对方都会接受,不过晚上祈风跟我视讯,向他确认后,明天应该可以给你答复。”

  

  “不急,给对方几天时间考虑清楚,我不喜欢见面之后讨价还价。”这样的好差事总教人心存怀疑,说不定过个几天,她就发现这是一场梦。

  

  这是云冬天来美国游学后,第一次跟好友去别墅参加宴会,这种场合令她不舒服,在场的女人无不竭尽所能将自己变成引人注目的花瓶,争奇斗艳将气质破坏殆尽,只剩下俗不可耐的味道,可是如同好友所言,来美国快一年了,除了英文,什么记忆也没留下,将来回想起来只会觉得遗憾,她就硬着头皮跟来凑热闹了。

  

  虽然很想隐藏自己,可是她这张古典的东方面孔似乎深受西方男性青睐,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人黏上来,而她又不可能跟好友寸步不离,最后索性尿遁,这下子保证安全了。

  

  不过,今天显然是个多灾多难的日子,还来不及踏进洗手间避难,别墅的佣人就在门上挂了暂停使用的牌子,而她只能在佣人的指示下来到走道最后一间拥有洗手间的客房,然后,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血液冲到脑门的滋味。

  

  打断人家的“性致”,她应该快速致上歉意,转身闪人,可是,除了感觉到血液逆流外,她的大脑完全当机了,做不出任何反应。是因为那位妖娆半裸的金发美女火辣的坐在一位男子身上,男子双脚着地躺在床上,侧头对她笑得浪荡却又尊贵的画面太震撼了,以至于她只能像个傻子一样目瞪口呆?

  

  “你要加入吗?”男子像猫咪一样来得无声无息又优雅,不知何时已经下床逼近了她,笑容比女人还魅惑。

  

  她举起右手,可是终究没有落下去,是因为他的眼神像个高高在上的王者,还是因为理智回到大脑了?

  

  “怎么不打呢?”他在挑衅,好像真的想品尝挨巴掌的滋味。

  

  是她有错在先,怎么打呢?云冬天恭敬的行个礼,想将此事淡化过去。“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莽撞,我并非有意打扰。”

  

  “你已经打扰了。”他不在意动机,在乎结果。

  

  “我真的很抱歉。”她再一次行礼,伸手握住门把,准备开门走人,可是下一秒,她就发现自己困在他和墙壁之间,强烈的男人气息如同一张网将她紧紧缠绕,不安倏地跃上心头。“你要干嘛?”

  

  唇角勾起一抹魅惑人心的笑意,男子此刻像极了盯上猎物的狩猎者。“你打断我的性致,难道不应该有所补偿吗?”

  

  “我离开之后,你的性致很快就会回来了。”男人都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不会因为她的出现,野兽就会变成君子。

  

  “可是,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

  

  “我可以给你一盆冷水,保证你会以最快的速度将我抛到脑后。”

  

  他豪迈的放声大笑,很喜欢她的反击,不过,她对他的反应只想皱眉,她可不是在取悦他,有必要笑得那么开心吗?

  

  金发美女不甘受冷落,等不及的走过来,扯着男子的手臂。“查尔斯!”

  

  这是个好机会,她赶紧弯下身钻出男子无形的箝制,打开门跑了出去。

  

  心脏怦怦怦的像战场上的鼓声,她并没有回到大厅,而是躲进已清洁完毕的洗手间,整理混乱的思绪,稳定还吊在半空中的心情,直到好友用手机连络上她,她遮遮掩掩、胆颤心惊的走出洗手间,一路上并没有再遇到那位令她慌乱的男子。她很顺利跟好友在大厅会合,然后向主人告辞,快步离去。

  

  “冬天……”云母的声音彷佛从遥远的天边传过来,接着是一阵敲门声,将睡梦中的人彻底唤醒了。

  

  原来是梦!云冬天坐起身,揉着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是激动的心情还没有从刚刚的梦境抽离。奇怪,早该遗忘的事怎么又跑来梦里作乱呢?

  

  “起床了吗?”云母的声音再一次隔着房门响起。

  

  “起来了,现在几点?”

  

  “九点,我出去买菜了。”

  

  听着母亲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拉开被子走下床,趿着拖鞋来到窗边的秋千吊椅,整个人蜷缩在吊椅上,思绪不知不觉的又飞到过去。

  

  她和查尔斯好像很有缘分,别墅宴会后的一个礼拜,他们又巧遇了,这次是在赌城拉斯韦加斯,因为再一个礼拜就要回台湾,好友认为她无论如何都应该来看看这座位于沙漠的赌城有多么耀眼。其实,能够立于沙漠犹吸引世人目光的地方,当然是璀璨夺目,可是,同时也散发一股奢靡的铜臭味,她不喜欢这个地方。

  

  “查尔斯!”好友一看到这位顶级帅哥,兴奋得全身血液沸腾,旁人很自然的认为他们是多年好友,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查尔斯的目光状似不经意的先落在云冬天脸上,接着转向另外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笑盈盈的一问:“我认识小姐吗?”

  

  “我是泰利的朋友--张以瑄。”

  

  “泰利啊……既然都是朋友,有缘在此遇见,我们就一起用餐吧。”

  

  云冬天怀疑他根本不清楚泰利是谁。可是他在人家家里开房间,若是不认识主人,会不会太过分了?

  

  “可以吗?”张以瑄兴奋得差一点尖叫。

  

  “什么事?”她是不是漏了什么事没听见?

  

  “一起用餐,我请客。”查尔斯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挑衅。

  

  “……这怎么好意思?”

  

  “大家都是朋友,下一次换我们请查尔斯就好了啊。”张以瑄可不想让她破坏这个可以认识风云人物的好机会。

  

  二对一,云冬天只能乖乖接受了查尔斯的邀请,三人一起在饭店的餐厅共进午餐。

  

  这一餐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熬,查尔斯的表现堪称拥有一流家教的绅士,而且张以瑄叽哩呱啦的说个没完没了,努力让人家从里到外好好认识她,不过,自己的说不够,连旁边好友都要拖下水,这就真的是教人满头黑线。

  

  算了,这一别从此位于太平洋的两边,即使她的身家背景全部摊在他面前,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今天的他跟上次的感觉截然不同,是因为场景不同吗?总之,这一刻她突然有一种感觉,他根本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千变万化,教人没办法捕捉到他的真面目。

  

  对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男人有这种想法,是不是很好笑?她不会花心思研究别人,况且是无关紧要的人,可是不知不觉当中,她一直在观察他。这显然可以证明一件事--他是一个天生引人注目的男人。

  

  不管如何,她真的相信从此一别不再有相遇的一天,可是偏偏在她搭机离开美国的时候,他们又在机场上演第三次巧遇的戏码。

  

  “你手上这种巧克力不好吃。”他的出现教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若非她太冷静了,手上的巧克力肯定飞出去,不是砸在他的脸上,也会摔在地上。“这不是要买给你吃的,你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

  

  “你是要买回去送给亲友吧。”

  

  没错,但是她不想附和他。

  

  “既然是当伴手礼送给亲友,当然要挑好吃的巧克力。”他自动自发取走她手上的巧克力,放回原位,取来另外一种塞进她手上。“这种巧克力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买巧克力的旅客当中有十分之九会挑选它。”

  

  她将巧克力塞回他手上,坚决拿起原来的那种巧克力。“谢谢你的好意,我的口味与众不同,人家喜欢的,我不喜欢,人家不喜欢的,我就是喜欢。”

  

  “你确定?有些事后悔也来不及了。”

  

  “后悔就后悔,那又如何?”

  

  “没错,后悔就后悔,后悔可以换取经验。”

  

  听得出这个男人已经认定她会后悔了,云冬天很不服气,逞强的拿了更多包巧克力,不过此举显然逗得他更乐了,这一刻她突然有一种认知--他就是喜欢她反击。这就好像在湖里投了颗石子,若是扑通一声沈下去就太没劲了,总是期待石子可以在湖面上跳跃的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可,这是为什么?看她不顺眼吗?

  

  今日说再见之后,从此不单单是两条并行线,而且是相距越来越远的两条并行线,他的动机如何,不值得她追着不放。

  

  直到搭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到家,她迫不及待拆了一包巧克力,吃了一块,忍不住骂自己笨蛋,面对人家的好意建言,千万不可以耍性子,这是自找苦吃……

  

  猛地回过神来,云冬天甩甩头。怎么今天一早就像个老人似的老在回想过去?是因为秋天提到那个自以为是的人间极品,她不自觉就想起曾经遇见的查尔斯吗?他是东西方完美的结合,说是人间极品,没有人有意见,而她应该不会再遇见另外一个像查尔斯的男人。

  

  走下吊椅,她伸直双手,扭扭身子,活动一下筋骨。她还是赶紧刷牙洗脸,准备工作了。时间过得可是很快,尤其春天来了,随便发个呆,时间就快没了,因为春暖花开,她的生活脚步也变得悠闲,若持续维持这种心情,月底之前要结束手边的工作恐怕有困难。再说,她希望在接下一个工作之前,还可以休息几天,所以接下来这两个礼拜要勤奋一点。

  

  时间过得很快吗?对有所等待的人而言,时间可比乌龟,常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可是对于连坐下来喘口气都嫌奢侈的人,时间像奔腾不息的流水,连打个商量的空间也没有。而这半个多月对查尔斯来说,是属于前者。

  

  坐在书桌后面,他整个人往后贴着椅子,优雅的跷着二郎腿,腿上摆着一份卷宗,神情慵懒的看着,心思好像飞走了,可是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的三人都知道,这只是表面,事实上他很认真,同时还竖着耳朵留意周遭动静。

  

  “少爷今天起得真早。”麦斯递上一杯现煮的咖啡。

  

  查尔斯伸手拿过咖啡,像个贵夫人一样慢慢品尝过后,牛头不对马嘴的回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

  

  “今天真是一个会面的好日子。”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李穆尔补充了一句,两人随即很有默契的互看了一眼。

  

  麦斯见了忍不住抗议,“虽然穆尔是少爷的保镳,几乎不离少爷左右,可是跟在少爷身边的还有我和乔妮,穆尔知道的事,我们也应该知道。”

  

  “我没有意见。”乔妮一点也不领情,目光紧盯着摆在茶几上的笔电,一场精湛的手术正在上演,教她这个医生看得全身热血沸腾,其他的事全部置之脑后。

  

  “不急,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李穆尔淡淡道。

  

  “不是约了八点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吧。”若是仔细观察,可以看出查尔斯的紧绷。三年多了,见到她,还会一如最初吗?

  

  “是的。可是,听说小姐觉得见面的时间太早,还再三确认,生怕弄错了。”

  

  “八点是早了一点,应该安排九点,通常都是九点上班。”

  

  李穆尔讪讪的撇了撇嘴。少爷八成忘了,一开始他还坚持七点,若非他好说歹说劝住了,硬将时间往后延了一个小时,肯定吓坏小姐了。不过,也难怪少爷那么心急,若非当初在机场当着他的面许下了一个誓言--三年后,若心意不变,他会走到她身边。为此,苦苦忍了三年,也真是难为少爷这种行动派的人。

  

  “穆尔,她会吓坏了吧。”

  

  “这是预料中的事,可是少爷若能平静一点,小姐受到的惊吓会稍微缓和。”

  

  查尔斯送上一个斜眼。当他是三岁小孩子吗?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会不懂?

  

  “少爷最好慢慢来,还没签合约之前,小姐甩头就可以走人了。”

  

  “我会让她签下合约。”

  

  “是,少爷一向很有本事逼迫人家接下战帖。”

  

  这是在赞美他吗?不过,怎么觉得很刺耳?根据他聪明的脑袋解读,穆尔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少爷就知道变态的逗着人家玩。

  

  “穆尔,待会儿你也跟着他们两个退出去。”

  

  “我最多只能跟少爷维持十步的距离。”

  

  “房门外距离这里应该可以在十步之内走到。”

  

  李穆尔无奈的一叹。这位少爷的任性从小到大始终如一。

  

  终于,久候的门铃声终于响了,除了查尔斯,其他三个都很有效率的收好自己的东西,很有秩序的移向门边,排列整齐,李穆尔接着打开房门。

  

  “李先生,这位是即将负责为凯特先生翻译的云小姐。”饭店公关部的经理恭敬的行个礼,侧过身子,引见身后的云冬天。

  

  看到李穆尔,她怔了一下。怎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很恭敬的向云冬天鞠九十度躬行礼。“云小姐你好,我是李穆尔,凯特先生的特别助理,后面这两位是凯特先生的助理--乔妮和麦斯。凯特先生已经在等云小姐了,请进。”

  

  “谢谢。”她忍不住再看了李穆尔一眼。这个男人应该是台湾人,可是英语的口音却是地道的美国人,她应该不认识这样的人。

  

  云冬天随着他进入屋内,来到书桌前面,看到背对着他们的俊伟身影,身体无来由的一颤,有股令人不安的感觉……

  

  “云小姐来了。”李穆尔说了一声,便向她行个礼,退出房间。

  

  转眼间,房里只剩下两个人,查尔斯将目光从玻璃帷幕外的山色收回来,转身面对她。

  

  “……是你!”云冬天震惊得舌头差一点打结,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李穆尔似曾相识,之前无论是在赌城还是机场,他都在查尔斯附近。与自己无关的事,她不会多想,方才当然也没将两人联想在一起。

  

  查尔斯只是保持愉悦的笑容,什么反应也没有。

  

  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刚刚脱口而出的是中文,连忙将语言模式转为英文。“怎么是你?这是你刻意安排的吗?”

  

  眉一挑,他好像在嘲笑她太自以为是了,为什么要刻意安排呢?

  

  “我住进饭店之后,夏执行长送上你的数据,我知道此次的翻译人员是你,也相当惊讶。没想到经过三年之后,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逢。”

  

  这种事确实很难刻意安排,可是要她相信这世上有如此巧合的事,总是有些迟疑。

  

  “难道因为我,你就拒绝接下这份工作吗?”他是在挑衅。

  

  “……我干嘛拒绝?这是工作,赚钱的机会。”她确实有一股冲动想那么做,可是想想又觉得自己很可笑,为什么害怕这个男人?虽然他是人间极品,她可不是花痴,他对她不会有任何影响……是啊,理论上如此,但是一想起她在别墅遇见他的情景,他带给她的不安,就会忍不住想逃离。

  

  “很高兴我们有相同的看法,不可否认,对我来说,旁边跟着一个熟人好过陌生人。”

  

  他们还称不上熟人,不过她无须在这种小事上纠缠。“我是公私分明的人。”

  

  “很好,那接下来的三个月,凡事就麻烦你了。”

  

  “三个月?”

  

  “对,原则上我预计在这里待上一个半月左右,不过我是为了工作来这里,工作上经常遇到突发状况,为了避免届时你以有其他的工作为由拒绝配合,我又必须另外找翻译人员,还是先签好三个月的合约,确保我在这里的工作顺利完成。”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必须长达三个月都绑在这份工作上面,她不会接这份工作,可是这会儿说她不干了,这个男人会一口咬定她怕他。

  

  “有困难吗?”

  

  “我从事翻译的工作,不确定时间,我没办法接下其他的工作。”

  

  “我们的合约是三个月,酬劳就是三个月,这对我们彼此都是保障。”

  

  “我不喜欢占人家便宜。”

  

  深深看了她一眼,他似笑非笑的唇角一勾,像在开玩笑,又像在警告似的说:“不用担心我会吃亏,我可是一个很会算计的男人。”

  

  她不是担心他吃亏,而是她不喜欢占人家便宜,这两者可是差很大……这不是重点,人家都这么说了,如果她还啰哩巴唆,不是摆明迫不及待想逃离他吗?

  

  查尔斯走到书桌旁边,拿起书桌上的合约书和钢笔递给她。“坐下吧,看一下合约的内容,若没有问题,我们就可以签约了。”

  

  她在沙发坐下,迅速看过合约内容,除了时间被绑死了之外,其他条件实在无可挑剔,于是爽快的签下合约后,便将合约和钢笔递过去给他。他随即接下大笔一挥,也在合约上面留下大名,然后向她伸出手,迟疑了一下,她伸手回握。

  

  看着两人缠绕在一起的手,她心头一颤,一道荒谬的念头钻进脑海--这会不会从此改变她的一生?

  

  云冬天是一个非常重视效率的人,连睡觉这件事也不例外,头一沾枕,三一分钟之内就一定要睡着,可是今天,她数过上千只羊了,在床上也滚了好几圈,周公还是没有将她拉去下棋,这全是因为查尔斯。

  

  查尔斯是一个危险的男人,不是因为他堪称人间极品的外貌,而是他融合了优雅和浪荡的气质,像个贵公子,却也是拐骗女人的花花公子。即使是她这种对男人外表很冷厉的人,都不能不承认他是一个有致命魅力的男人。

  

  不管他在台湾待上一个半月,还是三个月,待在他身边分分秒秒都要“提心吊胆”,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但合约都签了,这会儿说后悔也来不及了,合约上明文规定,毁约要以三倍赔偿,三个月就将近百万,她又不是脑子坏掉,怎么可能跟自己的荷包过不去?

  

  甩了甩头,云冬天坐起身,口好渴,去喝杯水吧。

  

  走下床,她光着脚丫子悄悄走出房间,就怕发出噪音惊扰父母,可是没想到,反倒是母亲吓到她了。

  

  她的心情瞬间往下一沈,看到母亲半夜不睡觉坐在客厅发呆,这只有一种可能性……她不由得皱着眉,走过去,在母亲面前蹲下来。“爸又没回来了,是吗?”

  

  云母不发一语的看了女儿一眼。

  

  “这一次是什么理由?跟美国分公司的主管开会吗?”她不想让自己的口气充满了尖酸刻薄的味道,可是太难了。

  

  母亲点了点头,可是看得出来,对此她心存怀疑。

  

  “我还真厉害,竟然一次就猜中了!”她的父亲还真是不爱回家的男人,经常以公司为家,可是待在公司,是不是安分的在加班,这就不得而知了,至少可以肯定一件事,他不会太寂寞,身边总是有人陪伴,不是秘书就是助理,而这些人百分之九十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女人。

  

  半晌,云母只能勉强挤出一句话,“当个总经理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妈没想过离开他吗?”

  

  静默了一会儿,云母带着自嘲的口吻道:“我什么都做不来,连生存的能力都没有,怎么离开?”

  

  “我会赚钱,我有能力照顾妈。”

  

  “你会嫁人,不可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那我不要嫁人好了。”看到父母的婚姻,她没办法对婚姻产生憧憬,而她更不希望自己成天惦记着一个男人,听觉自己像个寄生虫,一点价值都没有,还不如一个人,是会孤单寂寞,但至少逍遥自在。

  

  “乱来,怎么可以不嫁人?春天、夏天、秋天都结婚了,人家一见到我就问,什么轮到冬天?我每一次都是打哈哈,笑着要人家帮忙介绍。”

  

  “你就告诉人家,我不想当某个男人的附属品。”

  

  云母的神情瞬间黯沈下来,她真是一个连女儿都看不起的母亲。

  

  云冬天懊恼的咬了咬下唇,她又冲动的说错话了。

  

  “妈,对不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的想法不见得是对的,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比较快乐。”

  

  “不怪你,有时候我也会埋怨自己太没用了,如果我有一技之长,像阎太太一样会做蛋糕,开一间属于自己的咖啡馆;或者身体健壮一点,至少可以找一份劳力的工作。”

  

  她起身坐在母亲身边,心疼的伸手抱住她,母亲生下她时,差点血崩难产,从此身体状况就不太理想,医生甚至表示,将来怀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是啊,后来母亲的确再也没有怀孕了,而这对喜欢孩子、喜欢热闹的母亲是多大的打击,家里已经够冷清了,丈夫眼中又只有工作,那种孤单寂寞的感觉压得她快喘不过气了。

  

  “妈可以去学点东西,像是插花、陶艺、摄影。”

  

  “你爸不喜欢我学那些东西,老是说没什么用处。”

  

  没什么用处吗?云冬天冷笑。他是担心妈活动太多,过得比他还多采多姿。

  

  “你还是赶紧结婚,生个孩子,妈妈可以帮你带小孩。”云母想起几年前帮女儿的好友林晴薇带孩子,虽然是四季之花轮流照顾,可是除了孩子累了想睡觉,她们都将孩子带到蛋糕森林,大伙儿轮着给孩子说故事,陪孩子玩乐,那真是一段快乐时光。

  

  “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看着女儿,云母的眼神充满了愧疚。“我知道,是我们当父母的让你对婚姻太失望,可是我们的情况很特殊,你不要老看着我们,给自己机会,也给别人机会,你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娥眉轻声,云冬天不解的问:“你们的情况很特殊?这是什么意思?”

  

  “嘎……没什么,我和你爸不是自由恋爱结婚,如果因为我们的关系,就认定婚姻是什么样子,这对婚姻太不公平了。”云母不自觉的回避女儿的目光。

  

  当然,父母是她最亲密的家人,他们的婚姻自然深深影响她,可是她周遭不乏朋友有幸福的婚姻,只不过再出色的女人一旦进入婚姻,就像蒙尘的珍珠,光芒不再,女人为了守护爱情走进婚姻,却也因为走进婚姻渐渐黯淡无光。

  

  总是听人家说,女人因为爱情而更加美丽动人,可是却忘了,女人也因为爱情而失去自我,值得吗?她不知道,但她不想落入那样的景况当中。

  

  “不管如何,绝对不可以有‘不结婚”的念头,别忘了我们有过约定。”

  

  “什么约定?”

  

  云母故作神秘的将右手食指放在嘴巴中央。“时候到了再说。”

  

  算了,她从来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再说母女之间也不可能做出什么荒谬的约定。

  

  “时间不早了,妈不要想太多,赶紧上床睡觉。”

  

  “你也是,不是接了新工作,明天一早要上班吗?”

  

  “要,我喝杯水就去睡觉,妈晚安。”她连忙起身快步走向厨房。真是糟糕,竟然忘了明天早上八点就要上班……这会不会太早了?难道要她陪他吃早餐吗?他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吧……不会吗?

  

  第一次见到他,觉得他是个坏男人;第二次见到他,觉得他是个深不可测的男人;第三次见到他,觉得他像个大男孩……结论就是,无法猜透的男人会不会干出那种无聊的事--不得而知。

  

  越接触他越觉得他是个猜不透的男人,他会做出什么事,她真的没办法想象。

  

  对他,她真的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